从书中出来的世界依旧平静,远远能听见海浪声,几名园丁在小花园里修剪植株,两名年轻的姑娘手脚麻利地拿着吸尘器清扫。
他喝过一杯下午茶,吃了几块现烤的美味点心,终于有了想要出门的念头。
有了这一想法之后,他率先打电话给小山,要求对方为他充当司机,小山却一反常态,支吾着说自己有事,将他拒绝了。
海劣迹斑斑,形象已经跃然纸上,一个私生活混乱的男人,荒淫无度,嗜赌成性,凭一张狐狸精似的脸,竟半只脚踏进豪门。
这其中不知有多少下流放荡的手段,多少目的不纯的勃勃野心。
多么恬不知耻,也多么的……令某些人心生妒忌。
光是想一想,头皮就要炸开,他在内心乞求对方永远、永远不要去看那些东西。
海抬起头看向他。
梁以庭简单地解释:“高平孝。那天见到他你不觉得意外?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抓到他,有些事情,当然也早就知道了。”
“……”
在不久之前,“拍过三级片”这件事只是令他不适过一阵子,即便众人皆知,他不至于真的怕。
而现在他不仅怕,且是怕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因为现在,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他有了喜欢的人,他们要每天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没有距离,亲密无间,容不下一点肮脏与污垢。
梁以庭没有理会外面那些噪杂纷乱,闪了一下车灯,周围人不由后退了一步,他缓缓踩下油门,不管前方是不是有人,一路开了过去。
挡道的见他越来越近,不仅未减速,反而忽然之间猛地加速,条件反射地躲避。
海坐在位子上,眼神发直。
梁以庭衣装挺括,比他少穿了一半不止,“这么怕冷?”
海搓了搓肩膀,嘀咕道:“吹到冷风会疼。”
车子忽的一个急刹,海诧异地抬头,望见一群媒体记者蜂拥而来,已经有人到达车前故意拦住去路。
梁以庭笑道:“乖,我有点小事,很快就下来。”
“好的。”海于是一个人自己先下去了。
梁以庭在沙发里坐下来,望着墙上石英钟,大约十来分钟后,他重新起身,按下电梯。
丑闻如同暴瀑,上游分支狭窄密集,围追堵截也免不了时事变幻百密一疏,至下游,汇聚成汹涌澎湃的一股,势不可挡,越流越宽。
那些不入流的狗仔原本目标并不是皇天梁以庭,单单只是海——这个数月前曾爆过一时的三级片主角,却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实在令人好奇。而梁以庭,在这起八卦中纯属意外,一个重量级的、足以将这件事掀出一个新高度的意外。
他有手段可以收买媒体,大型网站、论坛,但堵不住悠悠之口,以及那越堵越凶的群众好奇心。
这汹涌的情绪并非悲伤或者遗憾,亦不是某种喜悦到达顶点而想哭泣,他自己也理不清,这像是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形成的一种令他难以承受的冲击。
情事结束后他眼角仍有些泛红,梁以庭在床上用手指描摹他的五官,意犹未尽。
海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看着他说道:“肚子饿了,我们回家吃晚饭吧。”
电影结束,梁以庭吃光了所有蛋糕和饼干,他摸着海的脸蛋,想吃点别的。
海始终很快乐,凑上去与他亲吻的时候,顺带把他嘴角一点甜味的碎屑都舔干净了。
两人自然而然地开始做爱。
梁以庭本身并不十分钟情甜食,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莫名想起很多年前。李文嘉的口味似乎从未变过。
他带他进了那别有洞天的里间。
如海所想,里面一切具备,堪称是一套大户型的公寓,甚至连一些家具的摆放,都奇妙地与他的想象吻合。
“你怎么——”
“对啊对啊,我就是来了。”海抢答,笑吟吟地道:“有没有很吃惊?有没有很高兴?啊~~我给你的惊喜!”
梁以庭微微凝固的皱眉表情很快松弛,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微笑:“我很吃惊,也高兴极了。”
他感觉有些怪异。
侧目看了看,那看似没有异样的墙面,其中事实上隐蔽地镶嵌着一扇门,门内别有洞天,不仅有宽敞的卧室,还有厨房和卫生间。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面毫无破绽的墙,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冒了出来,仿佛自己早就知道。
“扫描指纹。”他伸出食指,在蓝光处一按。
指纹扫描成功!——机械音如是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高科技,原来就是个指纹扫描仪啊。”说话间,门自动开了。
几经折腾,他终于到达真正的目的地。
“好高啊……”他拍拍胸口,往窗外望了望,很快收回了目光。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这里好大呀。”海自言自语,独自在几重门外徘徊。
“抱歉抱歉!”海双手合十朝她拜了拜,餐盒袋子夹在大拇指间,“我是梁先生的好朋友,给他捎带点下午茶。”他解释道。
看得出眼前的人是负责会议外勤的,工作得盯着不让外人打扰里面开会,他让她的工作出纰漏了。
“我会给梁先生解释的,没关系的。我想请问一下……”海万分诚恳道:“梁以庭的办公室在哪里?不是说在顶层吗?”
他看见了梁以庭,但这的确不是一间办公室。
这是一间宽广的会议室。
梁以庭正在说话,声音在寂静的氛围中尤为清晰,他的目光扫过去,仿佛是料想不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话语不由滞了滞。
海站在电梯口迟疑,这里并不像有单独办公室的样子。
他回了电梯想再找找,在反复的犹豫中,却又再次来到这里。
有人奇怪地打量他,海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感觉着实不好……但如果再倒回去,说不定有人会以为他是神经病,岂不是更尴尬。
他想他能明白的。
终于止住亲吻是梁以庭感觉到异样,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知道暗处有人在偷拍。不知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从他这里挖料。
他伸手挡了一下海的脸,关上车窗,很快启动了车子。
海想说这里真的是他第一次来,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避着什么似的,很快就结束了攀谈,对她表示感谢之后,他提着小餐盒起身,去寻找她所说的办公室方位。
他像大海中的一条小鱼,一时有些辨不清方向。这里很大,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穿着职业套装行事匆匆,偶尔有些特立独行的人,他们美貌而耀眼,仿佛天生散发着光芒,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是……
“你认错人了。”海说道。
“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哦。”阿may笑道:“我是梁先生的助理,几年前我们见过一面,也是在这个地方,哈哈,你看你都不记得我了,我那天情形却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那名叫阿may的是个打扮干练的女人,褐色长卷,仪态端整,笑吟吟的看似很是友善,眼角弯弯,有些许不算明显的细纹。
阿may转过头,不经意间和海视线相撞。
海便扭过头,避开了这陌生人之间有些尴尬的对视。
“没有没有,不过我和他很熟的,你和他说海来了。”
“抱歉,梁先生现在在开会,恐怕你需要久等。”
“没关系,我等好了。”
他又坐回沙发上吃了两块饼干,点心师的手艺着实不错。
吃完后起身去厨房,心中确定了等下出门的目的地。
他从橱柜中拿出了保鲜盒子,将自己觉得格外美味的点心认真码齐装了进去,还有两块精致的乳酪蛋糕,特地选了漂亮的玻璃容器放置,最后提着一个小餐盒去了梁以庭工作的地方。
周围挺热闹,有年轻人谈天碰杯声。
食物的味道,乃至于环境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因为彼此的存在已经胜过一切。
海想与人聊天,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是对着梁以庭,并不能够像面对小乞丐那样侃侃而谈。
海是个随和的人,在要求几次实在行不通后,便妥协地答道:“那好吧。”
小山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打消了出门的念头,不着调地安慰了他几句。
海挂掉电话,想的是自己手脚齐全,即便没有司机,出门本也不是件难事,不必懒成那样。
似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唯独海仍被蒙在鼓里。
他被诱哄着少出门,家中网络也设置了屏障,只能打网游看电影。
而在这一周内,他本身也没有特别强烈想要出门的欲望。他在家中专心致志看起了砖头厚的一本书,看得废寝忘食,什么都不知道。
不仅的无删节版在网络流出,甚至有人在隐蔽的色情网站找到了海与其他男人的性爱录像,尺度大到令人瞠目,已完全超出三级片范畴。
尽管这些视频在出现后不久就被第一时间删去,但仍有无数人讨论并留言索求。
短短一周,这个话题成为热门,被强行压下了数次。
虽然知道,但海想,他大概不会真知道得那么清楚,因为梁以庭似乎满不在乎,甚至安慰他,如果真的看过那些东西,他不认为他还会这样平静,更不用提现下被媒体围追堵截的困扰……如果真的全都知道,要多大的胸襟去包容,才能这样在他面前纯粹的只是安慰。说到底,他们不过才认识三个月而已。
他看着梁以庭,脑海中浮过那些不堪的片段与画面,在此时此刻、仅有两人相对的氛围下,龌龊到令他自己都难以忍受。
他无法想象他在看到那些画面时的心情。
“我之前……”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海已经抑制不住紧张地发抖。
“我之前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的声音很轻,手足无措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像犯了弥天大错。
“我都知道。”梁以庭说道。
车子一路驶上了高速,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梁以庭望着前方,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握住了他的手,那手指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他的声音很温柔:“吓着了?别怕。”
海眨了一下眼睛,他忽的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闪光灯在刹那间此起彼伏刺人眼睛,有人敲击车窗,嘴巴开开合合仿佛是在大声而快速地质问什么。
海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隐约约的,他能够听见一两声问句“请问那些传闻是真的吗”“梁先生真的在与他交往?”“拍过那样露骨的片子也不介意吗?”……
海忽的目露惊慌,“梁、梁——”
海正独自站在便利店门前等候,是个穿多了显得有些臃肿的身影,头上带了顶绒线帽,很怕冷地搓了搓手。
梁以庭的车驶到他身边,他看见了救星一般朝他挥手,手脚麻利地钻进车里。
“你再来晚一点我就要冻死了。”
梁以庭笑道:“好。”
待两人都清洁整理好了走至电梯口,梁以庭忽的道:“你先下去,下去后在公司便利店那边等我。”
“诶?不一起走吗?”
除去一方出差很久才回来后的那几天会比较没有节制,他们其余时间并不是每天都做,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海每次感觉都很强烈。
在落地窗边站着被进入的时候,他望见白云浓厚向遥远的地方铺展,远到他目不所及,日落的光线冷而硬,沧桑且壮阔,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不知道为什么,海忽然之间莫名想哭。
梁以庭抽出一张碟,墙上的电视开始放一部经典的外国爱情片。
他与海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边吃那些饼干蛋糕,一边看片子。
电影放到一半,海没骨头似的朝他身上靠,伸手从他面前的保鲜盒子里取了最后一些饼干碎屑吃,嘿嘿地笑道:“不要浪费嘛。”
海习惯性地朝他张开手臂扑过去。
梁以庭将他抱了个满怀,鼻端盈满他发间香味,将未完的话说完:“……给我的惊喜,我收到了。”
“不是这个。”海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一时没有挣脱,只勉强伸出一只手,指指茶几:“梁以庭,我给你带了点心,很好吃的黄油曲奇和乳酪蛋糕,师傅今天刚做的,特别、特别好吃。”他近距离地抬头看他,眼睛弯弯,里面闪着光芒:“我怕自己忍不住就一口全吃光了,带来给你吃啊。”
正待细想,门口传来动静,他回过身,看见梁以庭结束会议回来了。
所有念头一扫而空。
他很快乐地快步走到他身边:“嗨~”
…………
……
世上始终没有不透风的墙。
等意识到门开了,海才后知后觉感到奇怪……指纹扫描,难道不是要提前录入过指纹才能扫描成功吗?
进了屋内,他左顾右盼,将餐盒拿出来,放到了茶几。
有些拘谨地站了一会儿,他单是四顾,很久之后才迈开步子,朝着巨大落地窗走过去。
他没有钥匙,自然是进不了的,只能在门外等,不过并不枯燥,门外有舒适的沙发,墙壁上则是一幅幅的油画作品。
海提着餐盒欣赏了一会儿油画,又站到门口看了看,门旁边有个看似很高科技的设备,他凑上去有些好奇:“扫描虹膜?”
眨了眨眼,没什么反应。
“你——”女职员欲言又止,目光忽的变深,用力打量了他一眼。
她最后咳了一声,说道:“你乘错电梯了,要去c座那边。”
海恍然大悟状,调头就走,走了没几步就开始用跑的。
底下两排与会精英顺着他的目光,纷纷往后看。
海对他嬉笑不过十秒,感到气氛不对,立刻识相地关门退出。
“你这人怎么趁我不在随便进啊——”
这么想着,他已经走到那扇巨大的雕花木门前。
门的后面,会不会就是他的办公室?不管是不是,既然来了,就确定一下看看,如果不是,也好果断调头再不来了。
海拉住门把,用力地、小心翼翼地拉开那扇门,朝里面探进一个脑袋。
海安静地自己找路,最后站进电梯,十分犹豫地按下最大的数字。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
入目是一条走廊,走廊一旁是员工办事区,尽头是一扇看似沉重的雕花大木门。
海还想辩解,阿may却深谙他的心事,率先道:“你要找梁先生对吧。”
“……嗯。”
“好多年了……”阿may低低地感叹,“新来的前台小妹妹不懂事,你自己去顶层梁先生办公室等他吧。”
一丝异样在阿may脸上稍转即逝,随后她微笑着走到了他跟前,“李……文嘉?”
海迟疑地抬头看着她。
那实在是个精干的女人,令他想起无数影视剧中的女强人形象,话语间落落大方。
海稳妥地提着那个小餐盒,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清晰响亮的高跟鞋叩击声由远及近,甜美的女声很是有礼地打了声招呼:“阿may姐好。”
海坐着百无聊赖,闻声张望。
外面很冷,他搭乘公共交通,给自己配了帽子和大围巾。在这里仿佛他是最怕冷的,周围没几个人和他一样打扮得那么夸张,公交车上偶尔有人会特地打量他,让海有些别扭。
下车之后,他哼着不着调的小曲,直奔皇天而去。
“你好,请问有事先预约吗?”长相甜美的前台小姐客气地问道。
从餐厅出来坐上车,气氛在某种暖烈中凝滞了一下,随后他们开始接吻。
亲吻火热缠绵,这直白的交流触碰抵过了言语的诉求,海感到一种满足。
他不需要再纠结着想对他说什么,却不知如何说的窘境。他只需要回应,以更热烈的回吻倾诉那混沌的、没有头绪的激烈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