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庭院本质上是一间私人别墅,主人是个与桑原光打过交道的日本人。当初购置时,是看中了古色古香的韵味与格调,但真正居住了,才觉出乌漆漆的木棱窗门阴森森的曲径长廊还不如大众欧式家居有人味,尤其是在冬季的雨夜,看着几乎有些凄凉,而这一带偏偏冬季特别长,雨水特别多。别墅价格不菲,周遭基本没有邻居,转手也难卖出,因此已经闲置很久,或许还会有些破落。
海在大半个月后硬着头皮上阵,山间拍摄的两部分,分别为鹿姜最初作为一只美丽精怪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以及最后鹿姜与死后的帝君相守相恨相杀的终结。
两个身为精怪的时段,有两套最为华美的服装,一套是浅紫色的缀着刺绣梅花,一套是绚烂无匹的大红,像阴冷的血,也像最艳的花,是一场轰轰烈烈美丽绚烂的死亡。
一行人于早春来到了这里,正遇上所谓的倒春寒,早晨山脚最低气温甚至跌下十度,将所有人冻了个结实。
海怕冷,在原先居住的地方,阿牧已经能够穿短袖里外地跑,他还没能脱下那一件破烂的小棉袄,那边最冷似乎也没有冷成这样过。
居住在山脚下的一座旅馆内,房间的空调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他还是冷,寒意从骨头里泛出来,带着令人牙软的酸,漫过他的每一寸骨头与皮肉,让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疼。
山上有一颗巨大的菩提树,香客不多的日子里,慧明大师在树下扫落叶。
新芽吐蕊,旧叶脱落,落叶颇厚的一层,梁以庭拿了扫帚,临走前帮他一起扫了扫。
慧明大师知道他还俗了,问他:“你已经放下了吗?”
初夏光景,梁以庭与一直陪伴他左右的保镖小山下了一次山。
山脚下新开出一家特色餐馆,卖当地农家菜,也卖自酿的烧刀子。新坛开封,浓烈的酒香四散十里开外。
梁以庭嗜酒,却从未有闻到过这么纯粹原始的烈香。他踏进酒家,要了这样一碗酒。
他落发剃度,念佛吃斋,每日清晨做早课,整部地藏经都已能够倒背如流。与其他和尚不同的是,他住寺庙豪华单人间,早课过后需要处理公司事务,无法避免要出差开会,此外他也没有烧戒疤。
佛戒贪、嗔、痴、慢、疑,他戒不掉,也不想戒。
慧明大师曾惊诧他有一天竟也会信鬼神,遁入空门。从山脚至寺庙,焚香沐浴,一步三叩首,认真得彷如最虔诚的信徒。
手不能够再提重物也没事,只要能够料理日常写写字就没问题,但为什么会那么疼?
半躺着任由医生处理伤口,他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疼痛从手掌一直蔓延到了心脏,伴随着不知名的恐惧,让他无法自控地瑟缩战栗,额角湿漉漉的冒出了汗。
虽然身体已经没有那样的疼痛,但还是做了一套全身检查。
检查的结果并没有什么大碍,他全身的骨头的确是愈合了,之所以会疼,大抵只是后遗症。很多骨头受过损伤的人,大都会有这样的后遗症,恢复期间若是保养不当,症状就重一些,在寒冷且湿气重的时候,骨头里总会隐隐作痛。
他的右手也在这次检查中查出了问题。
“干爹,你说了这是‘工作’,没有酬劳的工作谁愿意干呢?我也不愿意干。”他对他的一切反应都视若无睹,淡淡地说道:“你很看重这部戏,但对我而言,拍不拍都一样。”
…………
……
救他养他、睡他、不睡他、恶语相向、好言相慰,都不过是一己私欲。
那些凌乱与纠结一扫而空,他的心现在寂静而空旷。
高平孝眼里只有,日日夜夜,只为了这一天,为拍这么一部戏。现在,戏已经帮他拍了这么多,他也似乎很满意。那么,就照阿牧教导的,来和他谈一谈他该付的片酬吧。
海问出这句话来时,语气和内心都异常平静。
从拍完这一场戏,到此刻他吃完两只白煮鸡蛋,短短的时间里,与高平孝的那些过往流水般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找到了曾经那个问题的答案——“到底哪里不对?”
他一条腿搭着地面,另一条腿则是搭着椅子,是个有些懒洋洋的坐相。
地上一堆鸡蛋壳,高平孝笑眯眯问道:“怎么吃这么多鸡蛋?你是不宜多吃的。”
海吞掉了最后一口,看也没看他,有些神经质地回答道:“我的那里有些痛,要以形补形。”
因为以后的日子里,还想要好好地一起生活。
他与干爹朝夕相处,也是有感情在的,这感情在他的世界中独一无二,没了对象,就会彻底枯萎。
人活着,不能没有一点感情。而在他的世界中,没有第二个熟知的对象能够让他倾泻这些感情。
不远处,醒竹“嗒”的一声,拉回了人散漫的思绪。
高平孝对今天这一场戏很满意。事实上,在海前段时间进入了状态,能演出他想要的“鹿姜”后,他对他就已经改变了态度,只是海似乎记了仇,对他一直不冷不热。
趁着拍摄空隙,他去看了看休息中的海,想要和他打打感情牌,激励他再接再厉。
那两人支着帐篷扛着摄像机拍他们,而阿牧压着他,见他脸色不对,便以亲吻的姿势垂下头,在他耳边用气流送出了声音:“我们可以自己借位,我不会真进去。”
转而吻了他的唇,手往下伸入了他的大腿内侧,混合着喘息又低声道:“不行又要重拍,已经到这里了,你想清楚……别怕,腿张开一点,相信我。”
海绞紧了他的手腕,忽而紧闭了双眼呻吟了一声,他像是要哭,真是走投无路了。
在摄像机与一群工作人员的注视下,海四散了衣襟,与阿牧在一张矮几上缠绵不休。
他已经是个半废的人,演得再投入,叫得再销魂,身体都没有丝毫快感,因而也不会有一点反应,但阿牧是个正常人,在下体无法避免的搓蹭中,他能明显感到对方的热度和硬度。
亲吻与爱抚已经到达极致,两人衣着也已近乎全裸,只差最后一步。
海的确是不会演戏,他身上有太过明显的个人风格,这种风格与故事开篇鹿姜的活泼快乐相距甚远,却在故事的中后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历经世事的鹿姜绝望、沧桑,不再快乐,却有一张永远美丽且无辜懵懂的面具。
当海穿上那件大红色衣服,站在花飞花落花满天的山林间,不必言语,另一个鹿姜藉由他的身体活了。
阿牧后来两样都教了他,怎么和他谈钱,怎么去演这个角色。
故事除去最初的部分,后面都是和他的对手戏,戏中他带他引导他,戏外他们提前试探熟悉了剧本和彼此。
在旅馆的小房间里,阿牧尝试着吻了他。
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他转身要走,海蓦地出声:“阿牧,你教教我吧。”
阿牧歪了歪头:“教你什么?怎么和高平孝谈?还是怎么演戏?”
…………
海一路低头无话,最后到达了自己房间门口。阿牧忽的问道:“他有没有给你片酬?”
“片酬?”
“你拍了这部电影,高平孝给不给你钱?”
“……海一直就不想拍,你说演这么烂会不会是他故意的呢。”是桑原光唉声叹气的声音。
原来旁边就是高平孝的房间,房门没有关紧。
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子。
用餐完毕,两人一起回房间。
海想起什么似的,忽的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阿牧被他看得莫名,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略迟疑地笑问道:“我脸上有饭粒?”
海不明就里地被他带着走了,一路带到了旅馆后院的小餐厅。
拿了菜单点了好几道菜,阿牧末了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道:“都记剧组账上。”
海承认自己是愚蠢了,等着吃饭,没话说。
如果能用言语劝回来,自然是最好的,因为知道海本人失了忆,思想方面不完整,原则同样也不会多么完整。
但如果海最终仍旧不肯听话,他会毫不犹豫采取暴力措施逼迫他。
高平孝本就一无所有,他将所有赌注都下在了这部电影上,一个一无所有的赌徒,身上不会缺少亡命之徒的成分。
阿牧下了戏,是个很随性的春装打扮,和海一比,他可算作是个时尚潮男,精神面貌和他是截然不同的。
“今天你落了水,身体怎么样了?”他问道。
“我没什么事。”
他重新闭上眼睛,感觉要累死了,没有力气再去恨,也不想继续爱了。
高平孝虽然救过他的命,给他饭吃,是他的唯一,但要爱他真不容易。
海的身体没有大碍,暖和过来之后和之前一样,该疼的还是疼,并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海没有死成,他在旅馆小床上睁开了沉甸甸的眼皮。
身体很沉,思维也很沉,不知是不是被冻傻了,整个人从躯体到心灵,都异常麻木。
海盖了两床棉被,手脚处被人各放了一只热水袋,头顶对着热空调吹。
水极其清澈,能够看到被水波覆盖的高平孝的面孔。
他还是不能反应、不肯相信,干爹就这样把他踢了下来。
干爹还曾经打过他多次,每一次都会把他打到出血,他的右手在被他踩碾过一次之后始终不见好;他还睡他,好几次都让他很疼,甚至因为这事去过医院。
山中的云雾,剔透的泉水,凝露的花苞,海琥珀色的眼睛,海纤细洁白的脖子,海瘦削而仙气飘渺的背影。
海穿着那件浅紫色戏服,冷到浑身发抖。戏服是样子货,好看却单薄不抵冷,他的面孔冻得发白,眼睫眉毛上沾满了细小水珠,眼睛湿漉漉的像是随时要溢出眼泪,完全做不到剧本所要求的表情与动作。
飞溅的水珠染湿了他的面孔和头发,他僵硬地在池边潮湿滑腻的石头上坐下了,僵硬地摆出汲取天气灵气时满足而惬意的样子。
海在一个礼拜中吃了好几顿这样的饺子,身体有了好的环境,也恢复得不错。
他是下了决定,抱着想要好好生活的长远计划继续和高平孝相处的,因为吃人的嘴软,所以想要帮干爹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让自己尽量不要吃白饭。
但他万万没料到,高平孝给了他一本名叫的剧本。
山上有大大小小的瀑布以及一眼碧绿色的水潭,下过小雨的清晨,云雾弥漫,泉水叮咚,风里裹挟着瀑布四散的水珠。
高平孝与桑原光都是学摄影出身,高平孝此前还一直执着于拍摄费力又不叫座的文艺片,他对每一帧画面都讲究到严苛的地步,这种讲究根深蒂固,是没办法全部剔除的。
他要捕捉每一个自认为美的细节。
海尚未入组,每日会有人来和他讲讲戏,教一教他,而他的资质显然太差,不止一次被那位人物骂,他被骂得几乎惶恐,知道自己是惹得所有人都不高兴了。
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有一种举目无亲的孤独感,默默忍受着骨缝关节中一阵又一阵细密的酸疼,他将想要与高平孝诉说病痛的想法彻底咽了回去,因为他孤独,不想再招人厌了。
的整部戏大致分为四个部分,首尾两部分大都在这座山里拍,其余部分,一个是在大众化的影视基地取景,另一个是在一座借来的古典中式庭院内,距离这里两小时车程。
盛酒的是普通陶瓷海碗,抿了一口,那烈香便如一位暴烈美人,在唇齿间引燃了一串旖旎的热火。
小山见他喝酒,犹豫地小声说道:“梁先生,你、你还没还俗呢,这算是犯戒了吧……?”
梁以庭当时顿了一顿,还是把酒喝了。喝完了这碗酒,他上了山,当天就还了俗。
而后来他只念了句佛,叹红颜白骨,皆是虚妄。
——梁以庭从未想要真正的四大皆空,他信的不是佛。
他捐半数身家做慈善,只为抓一丝飘渺念想,为那个人存善积德,求他活着。他念经只念地藏经、往生咒,专为一个人念,要他还有来生,平平安安。
…………
……
与此同时,梁以庭已经在山中寺庙修行了大半年时光。
来自于日本公司的资金已经到了一半,此外在桑原光的口才与人脉下,还拉来了寥寥可数的几个赞助。
较为充裕的资金投入了下去,影片的硬件设施也比预想的更完善了,他们甚至有余地能够挑选实景拍摄的场地。
最终定下的拍摄地为国内一座以雾与花闻名的大山中,它地处潮湿的江南,山中风景绝美,却又不属于名山大川,加上不是旅游旺季,因而游客不多。
粉红色的创口久久不能痊愈,医生帮他做了个小手术,重新挑开了这个伤口,从骨头血肉中夹出了两颗玻璃碎渣。
碎渣已经和皮肉长到了一起,取出时连血带肉,让他很疼。
手掌上好好的一块地方,就这样被碾开了又愈合,愈合了又碾开,反反复复,最终是伤了筋动了骨,再也不能够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了。
天气直到六七月份才真正热了起来。大约是受了冻的缘故,海骨头中的酸痛直到这个季节才总算渐渐消退。
然后,他得到了一笔钱。
钱不多,是高平孝对他所承诺金额的一部分。拿到钱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
一边是他梦寐以求即将拍完的,一边是本就该计算在内的一笔必要支出。
阿牧让他“好好谈”,但他发现实际上并没有这个必要。
高平孝舍不得,也不会真舍得前功尽弃、打死已经帮他演了这么多的他,甚至为了后续的一点戏份,他不能够对他动手。因为动了手,他会破相,同样拍不了。
是啊,到底哪里不对?曾让他心里乱成一团。
而如今这部戏拍到了这里,高平孝已经给出了答案——哪里都不对,从头到尾,从没有对过。
这是一个局、一张网,好的坏的,皆是有目的的。
高平孝又上下看了他,在那神经质的背后,似乎看到了他半死不活、失魂落魄的精神气。
正要使用糖衣炮弹出言安慰几句,海却拍了拍手上的鸡蛋壳,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
“干爹,我要和你谈一谈,我拍,你打算付我多少薪酬?”
海搬了一把椅子,正独自一人坐在葡萄架下吃鸡蛋。
葡萄架后有一间屋,是他在这里拍戏时住的地方。由于这座古典别墅确确实实相当的大,因而除去拍摄的几处,剧组还打扫出了几间屋腾给工作人员居住,这样也能节省一笔经费。
海沉默不语,身上大红色的戏服还没换,里面凉飕飕的光裸着。
阿牧扶着已经勃起的性器,往他臀缝间塞,海半躺着,让臀部微微悬空,那滚烫的物件一点点地磨过他的尾椎,最后被他的下体囊袋所遮挡。
阿牧扶着他的腰,开始冲撞,一下一下地抽插拍击,撞得他那里发红作痛,几乎要破皮。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听到一声“抱歉”,随后下身一热一湿,是阿牧猝不及防射在了他身上。
原本并没有说要真的做,中途却又改变了口风。
高平孝与桑原光支走了其他工作人员,要求他们做到底。
海扫过他们一眼,见那两人裤裆里都顶了出来,一时觉得荒唐,真荒唐。
海与高平孝变得疏远,即便存留着一些顾念,但对方的一些恶言恶行他始终无法消化掉。
与阿牧的几场室内戏都是在租借来的那间中式庭院别墅内拍,建筑群面积很大,的确是亭台楼阁,没有一丝现代风味。由于主人是日本人,个别院子的设计也带有些许日式风格,譬如葱郁草木间设置了一支别有特色的醒竹,流水灌到一定程度,便会有“嗒”的一声清响。
庭院前是一间小屋,屋子四扇门全部拉开,里面皆是矮几矮凳,墙角壁龛上摆着一只花瓶,瓶内是结了花苞的桃花枝。
就像剧本所写的那样,深情款款的凝视,然后他微微低头,温热的嘴唇触碰了他的,略微停顿过后,是热切而缠绵的胶着,一边接吻,一边像安慰小动物一样抚摸他的头发。
这样的亲吻是海与高平孝亲密接触时都不曾尝试过的,一吻结束,他惊奇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惹得阿牧忍不住笑了,真把他当成了小猫小狗,狠狠地抱进怀里勒了一下。
接下来还有更进一步的剧情,但他们没有再继续。真要再继续,事情就不对劲了。
海与他磨合了好几天,心中万般不愿,却在他未采取极端措施前妥协了。
因为这只是工作。
因为高平孝救过他。
……
海第一次这样迷茫。
自有记忆以来,他的心从没有这样凌乱过,凌乱得犹如台风过境,从前所构筑的一切都被吹得乱七八糟。
海摇摇头。
阿牧随他进房间,房门虚掩着,他低声说:“你可以和他谈片酬,问他要钱,这是他应该给你的。高平孝那么看重这部片子,和他好好谈,不至于为了该给的片酬和你动手,你真的不能拍,麻烦的还是他自己。”
阿牧说完这些话,又最后补充了一句:“有了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随之听到了高平孝恶狠狠的回应:“故意?如果他真的死活不肯拍,非要和我作,老子打死他你信不信?实话不怕和你讲,你也是早就知道的,我救他养他,为的就是这么一天,既然没有用,就让他重新死去吧!”
海低下头,在这番话过后,面色完完全全的黯淡了下来。
阿牧站在旁边一时也是无措,随后拍了拍他的肩,两人没再久留,继续往前走了。
海摇摇头,才又将目光收回。
他想起了鹿姜的剧本,他要和阿牧演那样的戏,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停顿的时间里,他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阿牧看着他,微笑说:“我正好也没吃,一起吃吧。”随后像要做坏事似的,压低了一点声音,“以后你要吃什么,就像我刚才那样说。花自己的钱,傻不傻啊?”
海与阿牧一直都算不上相熟,长久的离群索居让他在骤然回到人群时几乎产生交际恐惧症,和所有人都说不上话,对阿牧已经算是症状轻的,但在这样面对面时,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阿牧显然也并不是活络多话的类型,但安静得随性自得,所以一起吃饭倒也并不尴尬。
“还出门?”
“嗯。”
客套地聊了几句,阿牧算是知道了他出门的目的,随即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了句“你傻呀”。
他睡了很久,错过了一顿晚饭,做好心理准备出了被窝,他不甘心自己又苦又累还要饿肚子,决定出去觅食。
属于自己的大衣口袋内侧,有他偷偷藏的两百块零钱。高平孝对他一毛不拔,那几块钱还是他从牙缝里省下来的,花了小半年。
拿了十块出门,本想去外面找个杂货店买一盒方便面和几个卤蛋,却在途中遇见了阿牧。
时间在他脑海中凝滞,许久能够活络了,他想起了前一刻对高平孝的那股恨。
在水中时,那恨意几乎毁天灭地,如果真死了,都足够令他变成一个厉鬼。
而现在,他整个人麻木着,恨得很淡,爱得也很淡。倒是隐隐约约的不明白,那恨意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来的这样汹涌澎湃。
如果就这么死了,自己会非常恨他。
海是想要爱他的,可恨意在这一刻那样浓烈,不受控制,陡然爆发了。
水波一阵凌乱激荡,有人开始下水。
高平孝屡次指导不成,彻底发了怒,走上前毫无预兆踹出一脚,只听“扑通”一声,海被他一脚踢入了冰冷刺骨的潭水中。
海四肢僵冷,挣扎两下之后便迅速沉入潭底。一串气泡浮出水面,他睁着眼睛,感觉自己要死了。
不是淹死,而是就这么冻死。
看了几页剧本之后,他恨不得再次离家出走。
而高平孝这回不再放任,一切工作都已经展开,不能够再有差错。他积极采取措施,对海软硬兼施,双管齐下。
“这只是工作,你看阿牧不也拍了吗?都是假的。”高平孝劝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