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离开这里。
这不是正常的生活,再奢侈舒适的环境都无法让他安下心来住在这里。
手机提示着来了短讯,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简洛维。
李文嘉捡起一片落在手边的树叶,随手夹在了书里当书签,然后起身,跟着那群工匠一同进到客厅去看了看。
“这是要干什么?”他问。
张妈小小地指挥了一番,回答道:“少爷要把客厅重新改造一下。”
“以后别再和姓简的来往。”话语被平淡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听不出其中情绪。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梁以庭笑了一笑,看着他:“因为……我想捏死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这就是我的权利。”
李文嘉昏昏欲睡地终于睁开眼睛,发现梁以庭没有离开。他背后垫了只靠垫,穿着睡衣在他身旁看手机,沐浴液的芳香从他身上散发,乌黑的发梢还挂着水滴。
他有着俊美无俦的长相,干净利落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带着一丝浑然天成毫不造作的妩媚,只是这种阴柔极致的美貌因为那比男人还男人的冲天戾气打了折扣,平静安然的时候,才是美到了人神共愤。
李文嘉脑中空白了一阵子,终于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的手机,猛然起身将它夺了回来。
一想到这里,恶心感就从深处扩散。
梁以庭似乎是不满于他的不在状态,忽然之间就加重了力度大肆挞伐起来,滑腻的手指向下,爱抚揉弄着他的敏感部位。
李文嘉渐渐皱起眉头,快感加剧,而恶心感却也随之愈发强烈,两种感觉交织着,让他快要崩溃。
梁以庭狠狠地吻了上去,待那亲吻缓解下急不可耐的欲望,才将人整个抱起了往卧室方向走。
大白天的门外还有人走动着打扫卫生,但白日宣淫对于那个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毕竟连性爱派对都参与过,那些出格的事他做起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是极致热情而又带着温柔的交缠,浓烈暧昧的气息发散着,能让人沉溺。
他的那些猎物中,会有人和他一样没用吗。
“别碰我!”
梁以庭并没有恼怒,对于他的反抗几乎习以为常。
那缓慢流淌着的令人心悸的温度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梁以庭的手覆上他的腰,棱角分明的唇印上他脖颈间勃勃跳动的血脉,在那枚嫣红胎记上轻轻地吮,没过多久,那里就红得仿若要滴出血来。
一时之间忘记了挣扎,甚至连对他的怨愤都已经忘记了,攫住他心脏的是一种孤独空茫的痛楚和恐惧。
这一吐伤了元气似的,连带胃和腔管,整个内脏都火辣辣的好像被绞过了一遍。
次日依旧觉得不适,李文嘉便没再出门,清早起床只喝了杯清水,随后拿了把花洒,在花园里浇了几朵花。
清晨太阳还没升起,是最舒服的时候,他在树下搬了张摇椅,开始翻书。
他又靠他近了一些,手指抚上他的面孔,毫无顾忌地迫使他望向自己,“你一直不想看到我。”
李文嘉和他目光对视了一眼,挣脱着别开脸。
“可我想你了。”
下陷了两阶的台阶与周围欧式风格分割,一扇浮世绘的古意屏风背后,是珠帘玉案、雕梁画栋的浓浓盛唐风,紫檀木架上,一件件地摆满了乐器,从琴筝到弦乐无一不备。
“我记得你好像喜欢民乐。”梁以庭的声音低沉悦耳,离他很近。仿佛努力回忆了一下,漫不经心道:“你喜欢什么呢?琴?筝?还是琵琶二胡?”
随即又笑了一声,“我都买给你好了,文嘉。”
一路上都是寡言冷淡的样子,直到车子开到别墅门口,看见梁以庭背着手悠闲地站在树下,不知名的怒火瞬间燃起。
可那一把火被压制着,只缓慢地炙烤了他自己。
梁以庭踱到他跟前,盯着他发黑的眼圈,淡然地笑了一声:“夜不归宿。”
他只看到了一辆绝尘而去的车子。
…………
……
两个人急匆匆又有条不紊地收拾得差不多,分别准备出门。
“喂!你要吃片吐司吗?我昨天面包机做的!再不吃会坏——”阿仁在后面追问。
李文嘉已经推开门下楼了。
阿仁瞬间惊坐而起,“手、手机怎么没响???”
“关机了吧。”李文嘉比他安然,起身找衣服穿。
阿仁拉开床边衣柜,一边给自己套裤子,一边给李文嘉找衣服,“那个,你昨晚醉得太厉害,衣服裤子都吐脏了,我给你一起塞洗衣机了。”
不过正常男人不会考虑那么多,又不是一男一女还有避讳,睡一起也没什么,床够大就行。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一点一点洒下,亮白的一道日光照在他薄薄的眼皮,密长的睫毛颤了颤,闭着眼睛仿佛也感知到了光线。
阿仁还在打呼噜,李文嘉扶着额头坐起来,才发现两人不仅是睡了一个被窝,还都光着身,只下身穿了内裤。
李文嘉脑袋垂在他肩上,一口酒气喷到他耳畔,却什么也没说。
阿仁干脆把他背起来:“你醉成这样一个人回家也不大安全,算你运气好,我呢正好一个人住的,背个醉鬼回家也没人嫌弃,和我凑合一晚吧。”
“哇呀——别吐我身上!”阿仁怪叫起来。
不知道喝到了几点,酒楼小服务生提醒着要打烊,同事们才陆陆续续地回家。
李文嘉本喝得犯困,猛地一惊醒,周围已经没什么人。
阿仁喝的不多,和他又熟,义气地没有丢下他不管,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哎,看不出你喝酒这么爽气啊。”
有了工作后,他回去得更晚了。
临下班前两小时,同事们的手机统一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短讯提示音。
陆经理群发了一封邮件,大致内容是因为近期来了好几位新同事,部门下班后一起去附近的酒楼聚一下餐,大家相互介绍熟识一下。
毒蛇熬出的羹汤,再鲜美无害都会觉得肮脏有毒,可吐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因为那汤还是因为别的。
连自己都不清楚是联想到了什么东西,催使着他又一次吐出了胃酸,连带着刺激出源源不断的眼泪。
张妈把所有事物都打点完毕,终于给他端去了一杯清水:“你这孩子怎么吐个没完了。”
爱人、孩子、事业……
他想起久远记忆里那个女孩子,因为怀了孕抬不起头,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高二搬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现在,她是不是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呢,孩子是不是也已经好几岁了。
李文嘉摇了摇头,把这些让人胸闷的思绪都抛到脑后。
正说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从眼前掠过,陆清予和另一名西装男士在远处靠窗的位子落座。
“哎哎!”阿仁压低声音,兴奋地和他八卦:“那个男人就是我们公司副总裁,也是陆经理的同性恋人,公认了的。”
那个男人并不算特别英俊,但眉目清朗,身材高挑,无论走路还是神态都透着沉稳,看上去是很可靠的类型。
一天的工作忙碌而有序,虽然一如既往不善交际,但这种嘈杂熙攘之中独自默默的安静有一种莫名的踏实。
带他工作的是个看上去年纪比他还小些的男人,自我介绍叫阿仁,午餐也是和阿仁一起吃的。
“最近公司来了蛮多新人的。”阿仁说。
越发的想要离开这里……
至少离开这里,他能够毫无忧虑,坦坦荡荡地面对那个青年。
…………
明明应该是让人欢欣的讯息,却只是让他愈发心焦。
犹豫着要把信息删除,最终却又下不了手删。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做不到、也不能够和他发展出什么关系来,两人之间的尺度若能在此刻的程度止步,才是最让他觉得合适的。
李文嘉吐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几乎把胃里的食物全部交代了出去,可即便如此,还是一阵一阵不停犯恶心。
短暂的黄昏渐渐落幕。
厨师已经收拾东西离开,张妈利索地来来回回收拾残局,梁以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嗨!今天周末,一起出来喝杯茶怎么样?”
面对简讯上的内容,他握紧手机,几次想着如何回复,可最后还是没有回。
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而那个青年,确实是很好的……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工匠开始砸墙。
“大概两三天工期就能完成了,觉得吵的话可以去后院休息。”张妈补充说。
李文嘉摇摇头,又回到了屋外树下。
并不是经常看书,但大约也是因为这样,才无论是名着诗集还是通俗,都能体味出新鲜的趣味性。
新的一天真正开始应该要从张妈推开最外面那扇栅栏门算起。
店家上门送来当天的新鲜食材,随后又陆续有卡车和工匠上门,张妈如数家珍,一一安排,比他清楚得多。
梁以庭没和他抢,只是淡然地看着他手忙脚乱。
手机页面上不出所料是之前与简洛维来往的短信,刚才的未接电话也是他,而主屏幕的提示已经没了,显然是被他查看过。
李文嘉的手有点抖,“你怎么可以翻我的……”
床头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没有人去理会,床在吱呀摇摆,梁以庭让他发出了更大声难耐的呻吟喘息。
像要把之前那么多天都干回来似的,欢爱持续了很久,中途还浅浅地睡了一次,等彻底的畅快餮足已经快要下午。
然而在这样的气氛中李文嘉还是走神了。
男人停留在他体内,只是温存地亲吻他,耳边传来性感而难以自持的喘息……
被这样对待过的,不仅仅是他。
一番并不算激烈的争斗,李文嘉被他几下就压在了桌案上,撑在他胸口推拒的手被一下子握住了,那手心底下是热烈急促的心跳。
梁以庭心跳很快,却依旧是平静的表情,看到李文嘉毫无缘由再次挣闹,甚至像要哭泣,简直如同犯病了一样。他握着他的手腕,哄人吃药似的低声道:“上次怎么那么乖?”
李文嘉喘息的声音里带着嘶声,手掌覆在他的心口,下意识地蜷曲了手指,洁净的指甲在他心脏位置抓出了五道火辣短促的红印。
这个男人曾为他带来最目眩神迷的爱情感受,但同时能置身事外地设计他,毫不犹豫地邀请别的男人共同分享他,把恋爱当成游戏,在毫无芥蒂地和那么多人上过床后,回过身又能那么坦然地逼迫他,仿佛天经地义。
而自己,刚才是期待了什么吗?
离不开,走不出。挣扎不过,他的潜意识里却像在茫茫然地等,等永远等不来的东西。
一如既往真假难辨的平淡语气,却让李文嘉不易察觉地蓦然战栗了一下,心跳都好似快了两拍。
他的身体愈发僵硬了,目光发呆般定在了虚无的某一处。
梁以庭将脸挨向他,呢喃着又道:“我们做爱吧。”
“……”
从微微的怔愣间回过神来,李文嘉扯了扯嘴角,垂下目光,中规中矩地回答道:“只是学生时代觉得好玩的东西而已,早就已经没那么喜欢。”
梁以庭不以为意,“喜欢过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忘,你还是会重新喜欢上的。”
“不要有下次了。应酬多的话,那工作不做也罢。”他一边说着,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李文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僵硬地被他牵住了手腕,一路往屋里带。
客厅在修缮期间都用布料隔离,因为晚归也从未仔细去打量,而如今修缮完毕,撤走了隔离,便露出了新模样。
这样不起眼的小公寓都能找过来,那切实的被束缚的感觉清晰浮出。李文嘉面无表情,紧紧拿着自己的公事包,望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临时出这样的事,去上班的话也不一定会迟到吧。
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拿出手机打电话去公司请假。
楼下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轿车,阿七看到他出来,丢掉手里半截烟,一脚踩灭,不温不火地说道:“梁先生想见你了。”
不知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他脚边满是烟蒂。
阿仁提了公文包叼着吐司面包冲下楼,但没有追上他。
“……”
“你把少爷都气跑了。晚上虫子多,回屋里去早点休息吧。”她使劲帮他顺了顺背,“别想了,都吐干净了,不去想就不会吐了。”
李文嘉有点蹒跚地挪了两步,听到梁以庭是真的已经走了,慢慢地松出一口气。
“谢谢。”
“我忘记,你那件外套好像versace的,一起机洗也没关系吗?……啊,一定是假货对不对?”
“没事。”李文嘉压根没听清他说的英文单词是什么,接过他丢来的衬衣披上,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去了卫生间。
因为宿醉而头疼,李文嘉缓了缓,才推了推阿仁,“起床了。”
回应他的是更响亮的呼噜声。
“再不起床上班要迟到了!”
李文嘉听到那拿腔拿调的怪声音,伏在他背上吃吃地笑。
“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阿仁自言自语地感叹,“要是换了厉哥这么吐我身上还满口酒气冲我傻笑,我肯定一拳揍飞他。”
阿仁的单身公寓小到可怜,客厅就是卧室,只有一层书架当隔离,沙发又小,根本睡不下一个大男人。
李文嘉搭着他的肩膀,已经和一滩烂泥没什么两样了,笑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阿仁把他扶出酒楼,外面已经是夜深人静的光景,大马路上都没什么车了。
“你家住在哪里?”他七手八脚地提着不住往下滑的醉鬼。
之前任何一次聚会都没推脱的李文嘉,自然这一次也不例外。
一大群男人结束了一天疲惫工作后聚在一起吃喝,又不需要自己掏钱,到最后便乱七八糟没了正形,各种酒水不停地上。
李文嘉喝第一口时还是半推半就犹犹豫豫的,后来喝下了第一杯,也明白无论如何今天都不可能自己开车回去了,后续就不再推辞,与他们一样一杯接一杯喝了个稀烂。
下午的工作比上午更轻松一些,大概是熟悉的职务,李文嘉适应得很快,晚上下班,还顺带着载了阿仁回家。
几天下来,他与同僚们相处得都不错。
这一份工作的人际关系比之前都要来的顺风顺水,大概与他每天都会毫无怨言地载同事回家脱不了干系,此外偶尔下班后的酒吧小聚,就算只是去吃两串章鱼烧也不曾拒绝。
“他们最近有点矛盾,一个想领养孩子,一个不想领养。”阿仁琐琐碎碎地说道。
李文嘉把筷子换成了勺子,默默地舀了满满一勺小葱豆腐低头吃。
三十而立,这样的年纪是该成家立业了。
李文嘉笑笑,只夹着那易消化的豆腐吃,“是吗。”
“公司又拓展业务了,合作方据说是陆经理的大学同学,对了,你知道经理是gay的事吗?”
“……”
像是生了场大病一样,周末两天他没进食没运动,昏昏欲睡地度过了。
周一打起精神起床上班,镜子里人瘦了一圈,好在早餐已经能够喝进稠稠的白粥,除了有点气短体虚,并没有其他不适。
李文嘉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到车库启用了那辆跑车,以最缓慢的速度一路开下了山。
可一旦明明白白拒绝了,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无关任何情感,他自私地只是不想让他就此消失。
勇气这样东西,真是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消耗。
李文嘉一个人扶着树喘气,肩膀一颤一颤的,不时又干呕几声,面孔都发了白。
蝉鸣声渐渐响起来,周围十分安静,他用衣袖囫囵地抹了一把脸,感觉痛苦异常。
那开了闸之后就无法止住的恶心感,好似要把心肝脾肺都吐出去才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