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呢?”
“……不知道。”
医生鲜少问他梁以庭的事,而这个人物自他生病之后就没怎么在他面前出现过,大概是怕传染,所以更不用提做那种事情。
为什么要去死呢,他想。一直以来所付出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能让生命延续吗。
家庭医生又来帮他做例行检查,医生的脾气倒是很不错的样子,也会和他聊聊天谈笑一番,和这个家中其他人不太一样。
“今天感觉怎么样?”
那是秋季举行的校际篮球赛,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在冷战着、几乎要绝交的状态下,去观看了他们与临校的最后一场练习赛。
比赛是在放学之后,而深秋的天气黑得很早,留下观赛的人并不多。
李文嘉已经选了不显眼的位子坐,可并没有过多久,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都还是和梁以庭视线交汇。
是一种散发着暗香的腐朽,会腐蚀身心的缠绵。
在梦里他是一团魅毒的藤蔓,开着妖娆至极的花,疯了一般地肆意生长,将他缠绕,枝蔓灵活地绊住他的手,裹住他的腰,艳美的花朵在他脸旁盛放。缠得越紧,开的越盛。甘美的蜜汁伴随着疼痛滴落在唇角。
那是梁以庭给他的感觉,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应该换掉电话卡了,塞西莉亚知道他这个号码。
之前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当然想要一刀两断。哪怕塞西莉亚对他还不错,可只要是那个世界的人或物,他一样都不想沾。
忘记吧,把所有不该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和事,通通忘记吧。
靖云被推进icu,处理了一些善后的事情,他也终于回到了自己真正的住所。
那是租在郊区的一个蜗居,单只是笼统的一间房,房子外部有些破旧,不过推开房门就别有洞天了。
内部的墙壁粉刷得很光洁,颜色也选得舒适而富有童趣,一袭颜色素雅的窗帘遮掩着窗子,窗口是一张整洁的写字桌,上面的玻璃杯子里插着一束已经枯萎的野山茶。
无论是自己,还是靖云,生命运转到这个进程,已经是尽力了。
尽管不知道手术是否能够成功,却没来由的感到欣慰和自由——整件事情,他都没有欠任何人,即便钱来的不光彩,可他没再欠着谁了。
他谁的债都不用还。
“……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看大海。”
“当然啰,你手术的时候爸爸肯定会陪在你身边啊。”
“很快就会回来……嗯?也不会很辛苦,今天出门还捡到了贝壳呢,到时候带回来给你看。”
“可是……”
“别可是了,她有身孕,不能累着。”
安静的环境里,女人能够微弱地听到只言片语,便摇了一下头。
好久不见,文嘉。
女人望着他,比划手势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柔软,似乎能够想象,假使她会说话,必定也是一腔温柔乖巧的嗓音。
老实巴交的汉子也冲他打着招呼,笨拙地替女人作安慰:“孩子不会有事的。”
女人站起身,朝着他的方向,露出一种柔软而殷切的神情。
李文嘉隔着十来米远的距离缓下了脚步,看到潇湘已经怀了身孕,肚子圆圆的,大约是要有七八个月了,全身上下一起肿起来,几乎有点面目全非的意思,略微浮肿的眼睛让目光看上去愈加温软。
她的男人是个人高马大的糙汉子,五官硬朗,黑得有些看不清眉目,站在她身后,也朝着李文嘉的方向望着。
他即便现在订机票,也没法第一时间赶过去。他和靖云都没有其他家人了,除了潇湘,可潇湘听和说都成问题,大概帮不上什么忙。
他翻出久远的通讯录,试探着给她发了一条讯息,而后按下拨通键,希望手机的震动能提醒到她。
随后打开电脑,定下机票,拿好证件,头也不回地出门。
手机对面声音沉静简略:“李文嘉?s市第一人民医院。”
“是,是的。”他的手有些抖,那声音是靖云的主治医生。
“有匹配的心脏,家属请立即来医院。”
“梁先生可能对你……有其他的想法。”她语焉不详,带着点暧昧。
李文嘉乍的听到这句话,本能地惊恐了一瞬,“没有的事。”
两天之后他就接到塞西莉亚的电话,对方有些得意,玉被她转出,得了个出乎两人预期的高价,于李文嘉而言堪称是天价。
李文嘉预料之外地露出讶然神情,“它那么值钱?”
“这是血玉,本来就很值钱。况且梁以庭的手笔,怎么会选次品送人。”
“如果真的都凑齐的话,那么我就……”
他对她有一种天生的不设防,大概是因为她长相温柔,当初走投无路时也是她出手才让他有了条出路,虽然这出路并不高端,但总比没有要强。
李文嘉把玉放在一只棉布小袋子里递过去,“应该会值一些钱,你那里渠道比较多,麻烦帮忙留意一下有没有机会卖出去。”
塞西莉亚闲闲地喝了口咖啡,将袋子接过来,打开了看了眼。
李文嘉头昏目眩,不断喘息,呼出的气细弱而战栗,是一种舒服到极致而无自觉的娇声。
…………
李文嘉的身体逐渐好透了,他在阳光下端详那一枚小鱼,小巧可爱,质感通透,有着红色的纹路,像是一条小锦鲤。
他在十数年后的这个明亮午后看清他赤裸的身体。
早已不似当年那样清纯圣洁。身体附着的肌理坚硬而流畅,倾覆下来是让人窒息的压迫感,起伏的线条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性感,喷吐着暧昧情色的诱惑。渐渐收窄的腰腹硬挺地浮凸着肌肉线条,继而往下是尺寸傲人的男性象征。
两人下肢交叠着结合,纠缠得难解难分,缓慢而深入,像两股缠绕的绳,在干柴烈火里拧出了汁,滴滴答答地渗透着,粘稠而缠绵。
那个叫阿七的人一直跟着他,他在烈日下的海边打了个转,穿了身宽松舒适的麻料子,生病让他瘦了很多,四肢从空荡宽大的布料间探出,几乎有种瘦骨嶙峋的错觉,肤色也是苍白。
踢掉鞋子,他踏进水里,去捡了两枚贝壳,起身要往回走的时候看到阿七匆忙地想要跟上他,穿着鞋子就已经趟了水。
虽然当初对他冷冷地说过“你怎么还不去死”这种话,可还是派人看着他,似乎是怕他真去寻死。
他认命的是自己所想要维系的唯一一点东西都彻底灰飞烟灭了。
那东西像是和爱情有一点关联的执着或者尊严,模糊却一直都那么强烈。理所应当的憎厌,抗拒再次受辱,因为当年那样的对待而恨到发狂的怒意。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辈子不会向他低头,即便自己烂死。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梁以庭的脸埋进他脖颈之间,没有急切而猥亵地亲吻。他深深浅浅地呼吸着,像是在捕捉什么气息,干燥的嘴唇擦过他勃勃跳动的颈动脉,而后停留在那颗殷红的胎记上,轻轻地吮了一下。
李文嘉低微地颤动了一下,不知何时他已被松开了,重新枕在了柔软的枕头上。
一枚雕作小鱼形状的玉器冰凉地贴在他的胸口,雕工精细,鱼鳞也栩栩如生,上面浮着洇开的鲜血般的纹路。
梁以庭问道:“听陆医生讲,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李文嘉带着睡意望着他,没有说话。
光天化日的,他感觉对方浑身散发着荷尔蒙,是个要把他淹没的危险讯号。李文嘉不需要确认这种讯号,这种气息深植在记忆深处,就像童年的夏末走在街上闻过的青橘子气味,即便时隔多年,却依旧熟悉深刻不容置疑。
“梁先生,那块血玉很不错的样子。”
“嗯?”
“听说经常佩戴玉器能养人哦……”
梁以庭出了趟差。他很少有一直呆在家的时候,像是总有办不完的事情。正事,或者是其他。
看着生意版图不断扩大所带来的快感和似真似幻的谈情做爱一样让他享受。
新近他又开始玩男人,甩了先前还交往甚密的性感女明星,破天荒地选了个小白脸。小白脸是个想要攀关系大红大紫的小演员,长的倒是很漂亮,尖下巴大眼睛,眼睛水灵灵的是标准的杏仁眼,只是这个长相一向是不符合他审美的。
他已经不记得那种感觉了,从葳蕤盛放到刹那间枯朽腐烂的震荡。
只要是在意了一个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一样的耗损精力,差不多了就放手,这一页荒诞迟早会翻过去。自此之后,他没有再体验过这种感觉,因为,没有人像李文嘉那样难得到,也没有人让他那么的想得到。
梁家宅院坐落在市郊,是面积广阔的一套海景别墅。
他房间的隔壁便是间简朴的书房,里面有台电脑可供他使用,李文嘉几乎每天都要登陆一下查看自己的银行账户。
在没有出这些事之前,他在一家公司做设计,这工作也算是一项专长,除去每月固定工资之外,还可以额外赚些外快贴补家用。
外快也是笔收入,然而相较于巨额的手术费,是真的九牛一毛。
李文嘉笑眯眯的:“我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健康。”
“气色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医生说。
“所以你不必再给我开药了。”
…………
李文嘉挂掉电话,又看了眼床头的贝壳。靖云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内陆,从没有见过海,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看到这漂亮的贝壳兴许就会高兴上老半天。
想着他笑起来的样子,李文嘉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他明明不是喜欢篮球的人,甚至连比赛规则都不清楚,却依旧从头看到了尾。
比赛一结束,大群真正来看比赛的男生便蜂拥着回家,李文嘉等着那一阵拥挤过去,跟在一小波稀稀落落的女生后面要走,却被场中声音洪亮的队长喊住了:“那个男生,和梁以庭一个班的吧?熟人啊,来来来,帮个忙,一起打扫一下场馆。”
从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后就想躲着他,可却还是莫名地纠缠在了一起,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而事实上,最开始的抵触也微弱到可笑。第一次之后,他们没过多久就有了第二次。
敏感的身体很快就体验到了性事所带来的快乐,甚至沉迷其中,清醒的时候几乎觉得先前的坚持做作得让人不齿。
天宽地阔,吹进的风也有着海阔天空的味道,卷着一丝微苦的药味,送他入眠。
诅咒一般的执念,他痛苦地梦见梁以庭。
…………
空间有限的缘故,他一直都和孩子挤一张床睡,换了一层床单,烧了一壶水洗漱,他最后躺下来,心平气和地计算着时间。
靖云大概还要好久才会醒,他先定好闹钟休息一会儿,那户提供心脏的家人也应当买些东西去看望一番,然后烧些白粥吧,不知道靖云什么时候能吃东西……
拿出手机搁在床头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
清晨的阳光漫过鞋面,潮湿的露水气味飘在鼻端,手术室灯灭了,印象中性情清冷的主治大夫站在他面前,露出一丝微笑,“手术很成功。”
口吻依旧清淡,却忽的发觉,他似乎并不是很冷的人。
李文嘉不停地说着谢谢、辛苦了之类的话,点头哈腰,庸庸碌碌的模样,是个普通到黯淡的青年男人,一个疲惫已极的父亲。
李文嘉走到她跟前。“潇湘,听话,回去吧。”
人都走光了,安静的长廊里,他疲惫地坐进椅子中,弯下腰将脸埋进手掌。
不管结局是好是坏,都已经结束了。
李文嘉站直在他面前,朝他伸出右手。
此时此刻,他苍白却没有病态,背脊笔直,仿佛每一根骨头里都灌注着耗不完的力气,他像一名真正的家长,与另一名家长握手交涉。
“带潇湘回去休息吧,这里留我一个就够了。”
夫妻二人像行注目礼一般地无声望着他。
李文嘉是一道白净修长的影子,与他们二人格格不入,可凑在一起,却又有种奇妙的和谐,仿佛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潇湘。”他轻缓地唤了她一声,又温柔地笑了一下。
到达s市是凌晨,依旧明亮的医院走廊让他有些刺眼晕眩。
他握着手机,在数十分钟之前才收到了短消息,潇湘已经签过字,靖云的手术开始了。
他跑得很急,喘着气穿过走廊,脚步声空旷而急促,打破了手术室门口的沉寂。
手边的杯子哗啦一下掉落在地,他站起身,心口突突地直跳起来。
脏器来源是一名刚出车祸的同龄孩子,正在急救,不过生还几率渺茫,医生正在试图劝说孩子的家人。而他的靖云这边,则是需要家属一同去劝,时机一到,便立即签字动手术。
李文嘉原地转了两圈,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李文嘉穿回鞋子,把其中一枚贝壳给了阿七。
长相冷酷的年轻保镖略微地怔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李文嘉回到住所,将剩下的一枚贝壳放在床头,与靖云通了一次电话——
“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现在正出门,顺便帮你钱打卡上。”
挂断手机,李文嘉感觉四下有了着落似的,他摸索着椅背,踏踏实实地坐了下来,喝下了一杯温茶水。
几分钟之后,手机再度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他略顿了下,赶忙按下接听。
就终于可以离开了,他在心里盘算着。
塞西莉亚搅着咖啡,并未觉察出他心中想法,尤在一旁聊着闲话:“说起来,你和梁先生以前认识么。”
“……太久之前的事情了。”是心不在焉地、有些敷衍的回答。
随后她又把整块玉取了出来,照着光源看:“文嘉,这是梁以庭送的?”
“嗯。”
她点点头,重新收好,笑起来:“那么,靖云的手术费凑齐了。不出意外的话,后续疗养的钱你也不用再操心。”
那枚玉器系了红绳戴在他的脖子里,都说好的玉有灵性,身体和精神气都恢复得很好,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它的功劳呢?
梁以庭没有专制到去禁足他,李文嘉有他分寸内的自由,便去见了塞西莉亚。
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很适合谈天的咖啡厅。
李文嘉摊开身体随着对方的律动而一下下颠动,好似每个毛孔都在往外渗水,下身湿液顺着交合部位滴落,在床单上留下水渍。
眼前变得刺目绚烂,他的身体渐渐绷紧,露出似要哭泣的神情,腰不自觉地挺了起来,脚趾蜷紧,喉间发出低低的一声嘶叫,整个人又软下去。
硬热的性器毫无怜悯地持续律动,进犯着尤在高潮中抽搐的甬道。
憎厌基于对他的爱恋。
而爱情从不存在,肉欲而已,从始至终。
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发自心底的叹息。
他稍微动一下,那玉便滑到了锁骨。
有那么一点认命地,他没有再抗拒,不再说着不要之类的让人扫兴的话。
审美是有目共睹的,即便是出来卖的没权利去挑剔什么,可模样优质、品位正常的客人总归是让人更乐意。而且,至少梁以庭不会折腾死他,这是最重要的。
房间没有拉窗帘,午后的暖风吹拂着,连同阳光一齐挤进来。
梁以庭的手指灵活地抚过他的脖子,解开他胸口两枚扣子,而后那手绕到他脑后,将他微微托起。
李文嘉的脖颈修长白皙,仰起了一个性感的弧度,锁骨也完全裸露。
“嗯。”
梁以庭不懂玉,不过这样的价格拍下来总该不会是差的。
天光大亮,李文嘉在卧室睡了场午觉,他睡得不深,听见门口响动便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小白脸穿着当季新款西装,剪裁合体,走出来也是人模人样的,两人一起去参加了一场珠宝拍卖会。
梁以庭兴趣缺缺,看着小白脸举了几次牌,心里却是不搭调地想起了其他事情。
他想,可惜李文嘉既不会唱歌跳舞也不会演戏装样子,更不是个长袖善舞的圆滑人物,不然让他混娱乐圈,他随便捧一捧都能大红大紫,哪还用得着出来卖身。
家中有管家佣人,和当年小胖形容的一样,进出常有黑衣保镖跟随,只是没人叫他“少爷”。梁家早已是他在当家,传统一些的佣人称他“老爷”,一般人都叫他梁先生。
李文嘉搬来这里的当夜便发起高烧,生了一场时好时坏、连绵不绝的病。
五月的天气已然热起来,他觉得稍微有点精神了,便出去走了一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