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凌子忆应道,面上露出一个笑来。
他轻轻松一口气,心底有些酸涩,鼻腔微堵,但他很好地掩饰住这些情绪,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抱住苏小乔,倚在她的肩头撒娇,逗得她笑声如铃。
接下来一段时间,风平浪静。爷爷对他的态度一如往常,甚至更加宠爱,家庭关系依旧和睦融洽,全无争吵痕迹。凌子忆有时怀疑,那天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臆想,但他也注意到,爷爷与父亲单独沟通的时间变多了。以前,他只会以为是公事,现在,他会忍不住偷偷跟过去,暗中偷听。
他不能让家人知道,他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父亲瞒着他,是想保护他,他要维护父亲这份心意,也不能再揭开母亲陈年的伤疤。父亲说得对,他们成为一家人,倚靠的是感情,而非血缘。他本来就没有继承家业的想法,如今能有一个凌家人来打理产业,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淡定一点,凌子忆,不要大惊小怪,没什么的。
一切都会过去,春天终会到来。
凌子忆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可当他深深地咬住下唇时,尖锐的疼痛告诉他,一切都真实而残忍。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夜色深沉,房间里一片黑暗,他仍呆呆地坐在门后,眼神迷茫,时不时抽噎一下。
不,不能这样,他竭力凝起心神,咬牙对自己说。
不能这样狼狈,哭什么,这不是毁天灭地、关乎生死的大事,父亲、母亲和爷爷都很爱他,都想要保护他,他已经长大了,不该像个束手无策的孩子,只能靠哭来表达情绪。
有一个叫萧晴的女人爱慕父亲,但父亲不喜欢她,只喜欢母亲,所以她心中嫉妒,做下坏事,找人强奸母亲,于是有了他。
父亲为了保护母亲和他,隐瞒了所有人,让大家以为他是凌家的孩子。
后来萧晴死掉了,但她留下了一个真正流着父亲血脉的孩子,爷爷想将他接回来,继承家业。
那之后,凌忠平借口年末巡查,离开了s市,半途又将凌子峰叫了去。苏小乔对他们此去的目的心如明镜,却没有告诉凌子忆,只是加倍地对他好,温柔地告诉他:妈妈爱你,爸爸爱你,你以后会好好地,不会受到伤害。
凌子忆心情复杂,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害怕他不是凌神,期待他是。
“……我打算去看一看,把他带回凌家,如果他人品过得去,就趁过年祭祖,将他记入族谱,”凌忠平道。
“那子忆怎么办,怎么和他解释?”
凌忠平叹一口气,“就说……是你和小乔认识之前,意外有的孩子吧。到时看子忆的态度,如果他实在不喜欢凌萧,就让凌萧和我住,我也好考察管教他。你放心,除了凌家祖产,你想给子忆多少东西,我都没有二话。”
凌子忆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流奔涌,耳膜鼓动,身体一瞬间变得火热。
难道,父亲那位亲子,是凌神吗?他竭力回忆凌神的相貌,他展露在面具外的下颚线条,好像确实与父亲有几分相似。
凌子忆的呼吸急促起来。
凌忠平声音沉稳,陆陆续续说了许多,凌子忆怔在原地,注意力完全被开头的几个字抓走了。
凌霄……
是哪两个字?巧合吗?
“我明白,但是小乔和子忆同样无辜,他们为什么又要承受那些?”凌子峰漠然道,“萧晴死去了,她所带给别人的伤害,就可以抹消吗?人心有偏向,对哪个孩子,我做不到公正。”
凌忠平叹一口气,沉沉地说,“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但不管如何,我要去找那个孩子。既然当年你选择隐瞒子忆身世,那就要有东窗事发后,我会采取其他措施的觉悟,你拦不住我。”
“……随父亲吧,”凌子峰疲惫道,“只是不能告诉子忆这些。”
临近年关的某一天,爷爷对父亲说:“我查得差不多了。”
门外的凌子忆屏住呼吸。
“他叫凌萧,在帝都京华大学读大二,学校很好,他成绩也不错,听说从小到大一直评优。他没有在萧家长大,和那边也几乎没有联系,是在昭云县跟着萧晴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外祖母。三年前老人去世,他就没有其他亲人了……”
他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反复回想着凌霄的身影,彻夜未眠。
第二天,他的眼睛又红又肿,苏小乔看到后,心疼地问:“这是怎么了,眼睛疼不疼?”凌子峰放下手中的文件,关切地望过来。
凌子忆心头一暖,伸手揉了揉眼睛,遮住眼底没有掩饰好的情绪,竭力平静道:“没什么,不疼,我昨天看了一部超级感人的电影,哭了好久。”大约是因为他从不对家人说谎,以前也确实做过这种事情,所以苏小乔轻易地信了,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又气又笑,无奈道:“你啊,快去拿冰块敷一敷。”
如果,遇见这种事情的是凌神,他会怎么做呢?凌子忆突然想。
他想起凌霄冷淡的面庞,漠然的身影和处变不惊的姿态,慢慢平静下来。如果是凌神,大概不会像他这样,情绪激烈,无法自控,他是淡定的、不动声色的、成竹在胸的,哪怕再大的事情压到面前,也不会慌乱。
事已至此,哭泣无用,要思考的是该怎么做。
凌子忆跑进房间,背靠着房门滑坐在地,双手捂住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眼泪滚滚而落。他哭得无法自抑,几近昏厥,有好几次喘不上气来,只能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将腰深深弓起,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好像要用这样的姿势保护自己,去抵抗什么。
他并不在意家业和金钱,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竟有如此不堪的身世,他尊敬爱戴多年的父亲,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是一个强奸犯的儿子。
怎么会这样呢……
他希望有一天,爷爷会带着凌神推门而入,告诉他:这是你的哥哥。
他希望他们可以朝夕相处,亲密无间。
凌子峰推开椅子,站起身:“父亲,虽然您执意要去这样做,我无法阻止,但我仍然不赞同您。您如今的做法,很可能会对我的家庭造成伤害,让平静的一切再起波澜,过往的那些陈腐思想,真的还有必要坚持吗?我言尽于此。”
他向着门口走去,没有回头,“即便将凌萧带回凌家,您又能抛下萧晴的影响,客观看待他吗?”
凌子忆听到脚步声,心口一跳,赶紧离开了。
特别奇怪,在不知道“哥哥”是谁时,他迷茫、彷徨、伤心,甚至有隐约轻微的排斥。然而,一旦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哥哥”可能是凌神,他心中的酸涩伤感和彷徨忐忑一下烟消云散,心中竟泛起许多不合时宜的喜悦和期待来。
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脑海:如果真的是凌神,那他们发生过那样亲密的关系,算不算乱伦呢?凌神是哥哥的话,那他会不会更愿意亲近他、调教他?还是会讨厌他、疏远他?
一想到被凌神厌恶的可能性,凌子忆就禁不住身体发冷。
在帝都读大二,那应该是十八九岁……和凌神年纪相仿。
叶沂说凌神会离开帝都一个半月左右,他们理工大学的寒假是三十八天,那京华大学呢……那一刻,什么身世纠葛、家业传承,全被凌子忆抛到脑后,他快速翻出手机,查找京华大学的校历,确定他们的寒假时间。
四十三天,一个半月。
“我当然知道!”凌忠平冷哼。
房间中传出椅子拖动的声音,预示着这场争执的结束,凌子忆抬手,抹一把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慌忙跑远了。
原来,他是一个父不详的奸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