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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就这样认识了(第2页)

“那个,武藤先生,你们的人,…”王良明顿了顿,还是犹豫着把话问出了口:“你们的人,对南京,上海的事情…都是怎么看的啊?”

“丢尽了大日本帝国的脸。”武藤非常简单明了地回答了一句,又讲道:“另外你别再叫我先生了,先生先生的。我才二十多岁,还没那么老吧?”

说着,飞行员便摸了两下自己下巴上被修剪得短短的胡茬,问他:“良明你多大啊?”

飞行员挠了挠后脑勺,一时间也记不得那个地方的具体名字,只好略过这个,继续说道:

“我们这边,差不多都和那儿的老乡们达成默契了。只要每次看见飞机来,那不用说,肯定就是我们的。长官和军部那边商量好了,说那个地方是支…啊,是中,国的兵工厂,必须集中火力打击,要我们编队给天皇陛下立功。军部其实什么具体情况都不知道,就每次都让我们这个编队去空袭那里。而后面的事情呢,你也知道,那个地方的老乡们看见飞机来都不怎么跑了,总是慢慢悠悠在街上晃着走去防空洞,搞得我们也着急,只能不停地拿机枪打房顶。”

“后来啊,有时候长官也让我们在空炸弹壳里面装上罐头,饼干,偶尔还有大米什么的,扔到街区去。等我们走了,老乡们就会出来捡走。”

武藤把右手握成一个拳头,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说:“长官上去直接朝着那个少佐脸上打了一拳。这一揍可不轻,当场打下来他两个门牙。”

王良明被深深地震惊了,感觉到有点不可思议。甚至更准确地讲,是难以置信。

“这一拳可得了,”武藤敲着桌子说道:“我战友告诉我,当时闹得可大了,南京那边的司令部甚至都差点要动军事法庭审判我们长官。不过万幸,长官自己有亲戚也是…有背景的人,所以在东京那边也有很多政府要员是朋友。力保之下,他并没有受到过多责难。”

“bitte warten!”

王良明愣住了。哪怕他的德语基础并不好,可是还是能够听出,日本兵在让舒莱曼等一下不要走。

这让他不由对面前的飞行员有了点敬佩之意。想当初,自己尽管下决心学德语,但是因为觉得难,再加上学校停课,就没有将其继续下去。却不料,一个是干自己之前很多年一直瞧不起的破当兵这一行的,还是个日本兵,不仅会中文,居然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

王大娘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讲道:“谢谢你了,好孩子。”

但是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舒莱曼,突然冷冷地插了一句嘴:“当然会结束,只要那些人不再继续作恶,就肯定有结束的那一天。”说完,德国医生便十分轻蔑地瞟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武藤。

王良明有点担心。但是,武藤却仍显得并不那么在意,依旧跟王大娘很友好地对着话。王大娘又跟王良明嘱咐了几句必要事项后,舒莱曼就劝她先回到车里去,说他再给武藤检查一下,看看伤口。

武藤却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昨天?昨天你们这里被空袭了吗?昨天我恰好不在队里诶。”

“哦,这样啊。”王良明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却又有一点欣慰,但也依旧十分疑惑。他叹了口气,说道:“唉,真希望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要是当时南京,上海也能…”

武藤挑了挑眉毛,凑近了王良明,很得意地跟他讲:“你知道我们长官南京事件以后做了件什么事吗?当时差点…哈哈。”

说完,老太太又走到武藤身边,捏了捏他的肩膀,夸赞道:

“这陕西小伙儿身体还真是棒,浑身上下都是劲儿诶。”

“您过奖了,”武藤很礼貌地用流利的中文答谢她:“我原来是在…体校,锻炼过一阵。尽管现在不长练了,原来的底子也还是在的。”

王良明感到有点为难,毕竟长时间让这么个大活人住在这么个又挤又暗的地下室里,且不说他自个儿舒不舒服,这样每天东躲西藏的,迟早都可能有露馅的一天。而且,现在物资那么紧缺,自己若是每天都偷偷把家里的东西带给他吃,心里对母亲和妹妹自然过意不去。

“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帮你干活的。”武藤依旧笑嘻嘻地说着。王良明却被吓了一大跳,犹如触电了一般,急忙告诫他:“不行!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到时候,别的人要是都发现我带来个日本人……且不说你能不能活命了,我们一家子都会被赶出去的!”

“啊,这两天不是还挺好的吗?”武藤挠挠头,保持着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接着讲:“你看,我这不也没有让那个老中医怀疑嘛。”

“因为小屋子是穷人住的。那些大楼里面的,都是些乡绅、地主、官老爷,那些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没事就……”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王良明尴尬地住了口。他懊恼地想,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怂恿一个日本兵去炸自己同胞的屋子?!

官老爷乡绅地主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也…算是自己的同胞啊……

王良明点点头,慨叹道:“其实,要是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还是真的挺感谢你们的。不过,我们老百姓幸运了,那些我们国家在战场上的士兵,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吧。”

武藤收起了笑脸,静静地站起身,走回床边半靠着被子,呆呆地望了会儿陈旧的地窖天花板。许久,男人才用夹带疲惫的声音回答了他:“毕竟是战争,就像你讲的,我们谁都无力去自己选择,没办法。”

王良明慢慢地站起来,推开凳子,默默地收拾好了桌上的碗筷。他心里还是很沉重,毕竟即使是士兵,也是老百姓里过来的,有些甚至还是被抓了壮丁。但是,就如飞行员所说,即便这是战争,也仍有这一小群日本人还愿意保护他们眼中的“支那”老百姓。若这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话,那已经相当不容易。自己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王良明扯了扯嘴角,感觉到怪怪的,同时有那么一点点尴尬,只得努力岔开话题。他又问:“你们…都是怎么看南京,上海的事的啊?”

“不是刚刚说了吗,”武藤依旧简洁明了地答复他道:“丢尽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脸,也玷污了武士道的忠义勇精神。”

“真的吗?”要是放在原来,这样的说法,王良明是打死也不会信的。那时的他还认为,残暴的日军就是一群杀人的野兽,怎么可能还会觉得杀人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他追问男人:“所有人,都是…那么觉得的?”

直到现在,镇子里其他的人们还都在议论,是不是日军的战斗技能太差了,或者发生了什么状况。

可现在想起来,难道真的是?

……

“我?今年应该是,十九吧,或者二十?”

王良明仔细想了想,掰持了两下指头,算了算。他隐约感觉,自从战争爆发躲到乡下以来,自己对时间就已经有点没概念了。每天都是起床、吃饭、上班、回家、睡觉,偶尔再和母亲拌嘴怄气。重复做着几乎相同的事情,再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耸人听闻的消息。时间一久,他反而对光阴的流逝有些麻木了。

“哈哈,那咱们还真的没差多少呢。”武藤笑着拍了拍王良明的肩膀,说:“以后你就叫我哥好了,我正好也缺个弟弟。”

王良明静静地听着这一切,感到几分欣慰,但也很怅然。遇到这些善良的日本人,那里的中国乡亲们,就会在乱世中多一点点安全的保证。可是,在南京,上海,武汉,甚至北平市郊,在一次次真枪实弹的空袭、真真正正见血的扫荡和屠杀中,那里的同胞,尤其是已经离去的那些,在他们撒手人寰的那一刻,又曾经历过多么强烈的恐惧与无助呢?

此时,王良明甚至萌生了一个想法。他在想,要是那些侵华的日军多些像武藤,还有他的长官这样的人,该有多好啊。

哎!自己竟然在想什么?!王良明很快就感到无比羞愧与自责。毕竟,这场战争本来就不应该有,应该一个日本军人都没有踏上中国土地才对。

王良明对什么日本皇室之类的概念尽管并不清楚,但也非常惊讶。他原先以为,所有的日本鬼子都是惨无人道,没有任何人性的禽兽。倒的确不曾想,善良的人,依旧也是存在的。不仅仅是普通的日本民众,就连这些侵华的日军官兵里,有人性的人,也会像在黑色石矿中埋藏的金子一样,亮闪闪地存在着。

“你们长官还真是了不起呢……如果是,真有这么回事的话。”自以为已经见证了太多苦难与哀伤的王良明,还是无法完全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这些。

武藤却笑嘻嘻地伸出右胳膊,把他揽过来,问:“怎么了?良明你不信?那你回头可以问问你们那个叫什么地方来着…”

“啊?什么事?”王良明更加觉得有点好奇,不自觉地朝武藤那边凑了过去,想要知道具体详情。

“这件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因为之前我一直都在满洲。那好像是第二年了,军部在南京连着开了好几天庆功宴,给你们那个汪总统庆祝什么活动。期间吧,据说有名少佐喝醉了,拿着刺刀,在那儿胡说什么自己去年在南京杀了多少多少支……啊是中,国人老乡,啊不,是士兵。全场当时没人敢拿他怎样,因为那个人可以算得一名皇室亲属。结果我们长官正好到了门口,听见了这些,你猜怎么样?”

“怎样?”

正要出门的舒莱曼猛然停在了台阶上,转过身,颇为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高个子日本兵,许久才回过神。德国医生如一贯那样,淡淡地,却也略显紧张地试探着问道:

“los?”

‘咚。’地窖的门再一次被重新关上。因为时间已经偏晚,舒莱曼也就迅速检查了一遍武藤额头上和腰上的伤后,便从药箱里面取出两盒消炎药扔在桌子上的药锅旁,并嘱咐王良明,让他抽空赶紧把中药煎了。

“行了,都完成了,我也回去了。再见。”舒莱曼和王良明打了声招呼,又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床上坐着的日本人。德国医生思索了一下后,勉强挤出来一个笑脸,说道:“回头见,…陕西人。”

“您慢走。”王良明赶忙起身,准备上去帮舒莱曼打开地窖的门。可他却没料到,身后的武藤亦跟着站了起来,轻声说了一句:

“身体棒就是好啊,”王大娘感叹道。她摸了摸自己有点驼了的后背,心头浮起万般感伤,继续说:“像我这七老八十的骨头,真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看见战争结束的那天啦。”

王良明感到很难过,眼眶里面酸酸的。王大娘自从晚清出生后,大半生过来,几乎没有一个年头有过真正的和平与安宁。他觉得,恐怕她一辈子,也没办法亲眼看见太平岁月是怎么个样子了。

武藤却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有点小,但又挺坚定地告诉她:“会的,一定会的!”

“那也不行!”王良明低声严厉地说道。

正在这时,地窖的门突然被咣的一声打开了。王良明吃了一惊,猛然回过身,结果脚下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他只见王大娘手里拿着几包东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她后面紧跟着一脸严肃的舒莱曼,端来了白天买来的那个中药锅。

“大学生啊,”王大娘把纸包递到他手里,一面跟他解释:“这个呢,是强筋健骨的中药,对康复有好处。你就趁你娘不在的时候煎了,给他补补吧。”

王良明万分羞愧,恨不得再抽自己几十个耳光。武藤却哈哈大笑起来。在煤气灯的映衬下,飞行员坚毅的面部线条更透出几分硬朗。

“好!”武藤很坚定地答应了一声,笑着看向王良明,说:“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任务,我就听良明你的!”

王良明无语。但武藤却又一挺身,躺在床上,懒洋洋地对他讲:“其实到这儿来过得还挺好的,都不太想回去了呢。良明啊,你能让我多住一阵吧?”

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闷。王良明正准备离开,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没经过仔细权衡,就随口说了出来。

“那个,如果你们以后还要执行任务的话,其实可以不用打什么废弃的小屋子。最好去炸那些大院,大楼,或者非常豪华的……宅邸什么的。”

“哦?”飞行员来了兴趣,坐起了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点玩味地问道:“为什么呢?”

“是,松井大将都这么认为的,真的。不过,”武藤顿了一下后,摇了摇头,继续说:

“也不完全…是。其实,我们很多人有不同看法。但是因为上面有压力,所以很多时候,大家也都不交流这些事情。而且我们是航空兵,虽说名义上归属了陆军部队,但平时和那帮人的交往也不多。不过啊,据说我们长官揍了那个少佐之后,很多人似乎都勇敢了一点。有些部队,对从南京和上海那边过来的士兵,都心照不宣,一律不给好脸色看。”

“但是后来想想,就算是那些在南京和上海的士兵,他们里面,说不定……也并不一定就真都是西方人宣传中广为流传的那样吧。我现在对各方的立场都比较怀疑。”武藤把手里燃到只剩半指的烟头掐灭在了桌子上,咧嘴笑了笑,话语间像是在自嘲:“但是谁知道呢?大家把嘴都管得很严。所以很多东西,恐怕永远也都无法真正了解。”

王良明仔细回忆起,自己当时站在那个大楼上面,和舒莱曼一起展开纳粹旗时呼啸而过的那架日本战机。因为到处都弥漫着硝烟,所以自己也并没有看得很清楚,那名飞行员长什么样。

莫非,当时坐在那架飞机上的,就是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武藤?

“那个……昨天下午,也是你们来这里执行的……任务吧?”王良明疑惑地问着他,同时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想着那架在大楼上空绕了个大弯,又消失在远处天边的银灰色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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