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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不知不觉间的改变(第1页)

王良明慌乱地回应道:“啊,是我喝水呢,不小心把杯子打了。”

“哦,你小心点啊。”

听见母亲总算又安静了下来,王良明总算也可以放松下紧绷的神经了。

不远处,周围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早已熄了灯休息。乡间的土路并没有安置路灯,到处黑漆漆的。

突然,‘咣当’一声,王良明身后传过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物件砸在了地上。

这一声可真是不小,着实把他直接吓得打了个哆嗦。他赶紧回身进了厨房,看到药锅的盖子正躺在地上。不过万幸,因为泥地很柔软,锅盖没有被打碎。而锅里头的药汁正呼呼往外溢出着,把煤炉的火浇得忽明忽暗,滋滋直响。

一帮十足的蠢货!王良明心里暗暗骂着。但此时,他却突然瞥见,武藤伸手从自己腰间摸出了那把佩枪。

王良明心头陡然一紧,瞪大了眼睛。武藤倒显得很无所谓,摆摆手,示意他不会有问题。接着,男人就毫不犹豫地迅速抬起枪口,对准天花板,扣动扳机——

一声又一声高昂的呼喊声,让王良明恍惚间仿佛找回了一点点民族自豪感。只惜,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完,有个人就突然用那不标准的法语大声叫道:

“vi,va,le,zhi-----na!”

顿时,周围的同学们都像着了魔一般,又开始重复那句‘可怕’的话:“vi,va,le,zhi-----na!”“vi,va,le,zhi/na!”……

方才还抑扬顿挫着、表面显得恨不得冀望下一秒就能够立刻冲上战场为国捐躯的国文老师,早就吓得脸色铁青,呆立在那里。什么豪言壮志,什么国家民族,什么法兰西共和国伟大的老师同学们,早都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咳。”这时候,王良明见武藤干咳了一声,大摇大摆晃荡着走向了教室里面的讲台上。武藤故意作出一种很吃惊的脸色,环视了教室里一圈。接着,男人又佯装并不清楚眼前状况,对底下的同学们说道:

“都在这儿干什么呢?赶快散了吧,什么时候复课等通知。”

“先把水煮到沸腾,再放入桂圆和……这什么草,再煮半个小时,再放冰片,然后…”

厨房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使得王良明不得不把眼睛尽可能地贴近纸片,才得以费力地看清上面写的字。

也幸亏,王大娘抓来的每种草药都被用黄纸独立包装起来,上面全被用细小娟秀的钢笔字,标注了每种药草的名称和用法。否则,要是直接把这么多在王良明眼中不过是些枯枝败叶的东西搁在他自个儿面前,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教室里其他人亦随之开始了又一次激情澎湃心血来潮,除了王良明,因为他实在难以继续忍受这样荒唐的场面。他悄悄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想赶紧趁这会儿功夫,‘逃离’这个令自己无比尴尬的闹剧现场。

可刚起身,他就突然发现,教室的门口,围过来了一群日本兵,全都探着头,好奇地向里面张望着。其中有一个高个子的鬼子,大脑袋上歪带着只有飞行员才有的帽子、方巾和护目镜,穿着飞行服,正半倚着教室的门,两手环抱在胸前,吊儿郎当的,笑嘻嘻地看向自己,显出一派豪放不羁。

除了武藤健二,还能有谁?!

……

顷刻间,王良明自觉犹如被天雷劈了个半死。他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国文老师在讲台上忘我的即兴爱国演讲,亦或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表演’。

一个法语发音‘shin--ne’,竟硬是被读成了那个颇具侮辱性的称呼‘支那’。而更要命的问题在于,其他的同学们好像并没有觉察到这在他看来再明显不过的问题,依旧兴奋又鼓舞地随着那老师开始呼喊。

王良明心里头觉得怪怪的,暗自小声嘀咕了句,方才好容易被某种气氛带动而积攒起来的‘半腔热火’也瞬间被浇灭了一半。

可这时他却又注意到,那老师无比郑重地放下了粉笔,站在讲台上,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

泪水从老师的眼眶里哗哗往外直冒,把镶了金丝边的眼镜镜片都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急忙小心地摘下眼镜,从西装胸前的左兜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手绢,仔细地把镜片擦了又擦,再重新戴上。

‘中国万岁!’

这种氛围,让王良明顿时感到心中一阵热血沸腾,仿佛顷刻就有了为国家、为民族不惜一切英勇献身的豪情壮志。可是猛然间,他又隐约感觉到,哪里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他抬起头,又仔细审视了遍黑板上的那行字。王良明不知是因为自己方才看错了,眼花了,还是因为长期学习外国语言文字习惯了的原因,这一看才发现,在黑板上那一行醒目的粉笔字,并不是‘中国万岁’四个大大的汉字,而是……

恍惚间,王良明以为,自己又一次穿上了白色的衬衫,坐在了北平学校的教室里。台下,一群和自己差不多衣着打扮的年轻学子,正义愤填膺地讨论着时局动荡,悲痛于国家被外敌辱没,愤懑于官员昏庸无能。台上,自己曾经的国文老师身着一套笔挺的崭新西装,像模像样地系着一条蓝色的领带。老师手中拿着一本国文教材,慷慨激昂地向底下吵闹的同学们喊起了话:

“亲爱的同学们!”

老师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言语间却不乏激情与热忱:“一会儿,我们的城市就要沦陷了,日本鬼子的铁蹄就要踏上这片土地了!我亲爱的同志们!”

王良明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日本飞行员健壮的后背,心里就像被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他觉得,自己总能被男人很好地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自己想要发脾气,却没有更好的借口和由头。

并且,日本兵刚刚说的有些话,好像也并不是完全那么没有道理。

“对了,你之前去过德国?”王良明回想起他刚才讲到的事情,想岔开一下话题,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王良明十分奇怪,愣了半晌,方才回过了点味儿,感觉男人似乎是在说舒莱曼。他颇为困惑地问道:“那个…你觉得,我…对,那位德国医生很……?”

武藤仅仅对他抱以微微一笑,依然闭着眼睛,看上去并不打算完全挑明。

“那只是基本的礼节好不好!”王良明有点生气,觉得自己好心给日本人找了德国医生,却又被他直截了当当成了驴肝肺,自己还被他认作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他懊恼地说:“你们日本人,不是也一向标榜礼仪和规矩的吗?

“我又不去当兵,更不会到战场上去杀人,学这个做什么。”王良明颇有点鄙夷地回击道。

武藤健二却更是憋不住眼角的笑意了。他说:“你这个人啊,我觉得,比较爱走…极端。谁告诉你说,武士道就只是让你去…嗯,杀人放火了?刚刚不是说了嘛,是坚韧不拔,不卑不亢。”

“你…你觉得我……懦弱?”王良明十分懊恼,但是心底却又有点虚。

武藤认为他似乎有点听进去自己的话了,亦来了兴致,趁势继续说:“日本,和支…啊,和中国,满洲,台湾,甚至朝鲜,不论文化,还是生活传统,本质上是一家。前些年,你们这里似乎有很多人会到东京和札幌的学校去读书。我的一些前辈们谈论这些时,其实也感到很好奇。你们的人非常热忱于技术、或者说还有美国欧洲的那套东西。而对于文化层面,却好像并没有多少兴趣。”

“不过,”说到这里,武藤轻轻叹了口气,话语间里夹杂了点淡淡的怅然:“要找到一个民族真正的灵魂,还是应该回到他们自身的文化中,才能追本溯源。”

“所以说,武藤先生还是很赞赏武士道和大东亚共荣喽?”

“嗯,你讲的其实也不是完全错。”武藤继续抽着烟,起身走回到床边,半躺了下来。男人说:“不过啊,你知道吗?西方人对你们这里那些瓷器,古玩是喜欢得很呢。前几年军部派我去德国进修驾驶技术的时候,我看街上都有很多支…啊是中,国瓷器店。”

“这些啊,不就是些破陶瓷瓦罐嘛,”王良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回应道:“瓷器再好看,书画再俊秀,都是封建余孽的产物,都是精神枷锁,精神束缚。用银器,吃西餐,才是走向文明的表现。”

“哈哈,良明,你还真的跟我们那里明治维新时候的学生们,很像啊。”飞行员大笑着,几脚蹬掉了靴子,懒洋洋地把腿伸到了被子里面。他继续说:

“啊,没什么。”方才脸色还很是凝重的日本兵,眨眼间便换上了先前那副和和气气的模样,笑着跟他摆了摆手。

飞行员踱步到了床头柜边,手里拿着方才捣鼓好了的闹钟,把它放到了那上面。

寂静的地下室里,钟表的指针‘嗒、嗒、嗒’一分一秒地向前走着,好似鼓槌一般,在两个人的心房上咚咚地击出了紧密的鼓点。仿佛时刻想要提醒着他们不能忘了,这是混乱年代,没有任何真正的太平可言。

“又不是说所有美国人,或者欧洲人都抽烟啊。”王良明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武藤却趁势接着跟他讲:“其实这都是一个道理。有时候,强行想要把自己的根拔了,反而会伤了自己。”

“那你不是也在用洋人的东西么。”王良明白了他一眼,但那股莫名的压力让他不敢将目光在男人身上停留太久,便很快把眼神瞟向了别处,低下头。

武藤略微尴尬地笑了笑。男人仍咬着烟蒂,伸手从裤兜中摸出了那盒骆驼牌香烟,放在手里把玩着。

“这是?啊……我不抽烟的。”王良明连忙摆了摆手。但武藤却执拗地拿着烟,举到了王良明嘴前。

“试试,这东西还是不错的。”

王良明本想拒绝,但是武藤依旧很执着,偏要他抽一口。看着正冒出缕缕白烟的烟头,王良明倒是也感到挺新奇。于是,最终他还是没抵住‘诱惑’,凑上前去,学着自己早前见到别人抽烟的样子,使劲地吸了一口。

王良明感到很奇怪,疑惑地望向他。武藤却并不急着回话,而是仰起脖子,端起碗,将里面的药汁一饮而尽,再把碗‘咣’地一声,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不错!”武藤半靠着椅子背,闭着眼睛,貌似很享受能有人这样伺候自己。他抬起右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再顺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三个扣子,袒露出健壮的胸脯散散热。

强烈而莫名的尴尬,在王良明心底再次腾起,使他只好讪讪地把视线移向了别处。武藤则又点了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两口后,盯着天花板。许久,他才问了王良明一句:

“你还真能喝得下去。”王良明见他毫不顾忌药汁的苦涩,径自端着碗就拿在嘴边慢慢往下咽,不由十分佩服。

“还可以啦。”武藤回答了他,一边继续喝着药。

“不过,这些药都是治标不治本,中医就是这样。还得吃些西药才行。”王良明在一旁又补充了一句。

王良明啐了口唾沫,狠狠地摇了摇头,努力想要甩掉自己脑子里疯狂的想法。他知道,若要这么干,且不说小心眼的母亲会不会直接赏自己一个耳光,再把日本人轰出去,或者日本人生气了对家里人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就算是大家暂时相安无事,但是纸总是保不住火的,该露馅的,总有被扒光的那一天。

……

想到这里,王良明心里直怪自己为什么昨天晚上非要出门,非要和母亲吵架之后跑到山谷里面去。他有点懊悔,要是当时自己没有那么冲动,没有甩门出去,就不一定会……

王良明只知道,武藤和舒莱曼在用德语相互交流。但至于具体说的是些什么,他依着那半瓶子醋的水准,已经无法再更深一步理解了。他能做的,唯有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武藤用一种沉稳却又很坚定的口吻,和舒莱曼谈论着某些事情。

舒莱曼依旧如往常一般,环抱着两条胳膊,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听日本男人讲话。偶尔,德国医生也会往王良明这边瞟两眼,目光里充斥着古怪,和某种程度的惊讶与不可思议。

这让王良明不免感到心里一阵发毛。他尴尬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不停地来回揉捏自己的手指,想以此来缓解紧张的情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舒莱曼淡淡地答了一句:“verstehe.”

其实,一天到晚这样东躲西藏地给日本兵送东西,王良明也觉得很心累。可是,他又根本没有任何其它更好的办法。既然已经排除了把武藤丢掉不管的选项,目前所执行的“方针”,他认为就已经是最理想的选择了。

不过,王良明这时琢磨,日本人的中文说得还是真不错。如果放他出来进自己家里住的话,就算是应付外人,也应该……

“呸呸!”

王良明匆忙合上了煤炉的门,把药锅从炉子上端了下来。然后,他又捡起地上的锅盖,擦了擦,再盖上。之后,他便打算尽快把锅端去飞行员那里。可没想到,还没等他迈开腿,母亲的声音就从一旁的卧室里面传了过来:

“谁啊?怎么回事?”

黑灯瞎火得,突然传出这么一声,并且好像还有人在走路。在荒郊野外的夜里,搁谁那儿,都会未免有些不安。

锅里的药汁渐渐开始沸腾,发出嘟嘟的声响。不一会儿,整个厨房便都被苦涩的中药味所笼罩了。王良明觉得胃里有点恶心,闻着这股气味,脑子都晕晕乎乎的。他赶紧打开了侧门,跑到外面的空地上,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唉。”凝望着窗外有些朦胧的月色,王良明不由得心中感叹,这乍一看上去,明天开始的天气,不会犹如今天这一般好了。

四周很热,让人感到有点闷。一望无际的夜幕里,传来着知了和昆虫们且更加响亮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对这种鬼天气表达着不满。

方才吓得半死的国文老师,好像也突然受到了鼓舞,和同学们一起,冲着那群日本兵不断高喊着这句话。

王良明面如死灰,一屁股颓然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无语地看着前面正得意扬扬地叉着腰,望着自己的武藤健二。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从王良明心底油然而生。他很无奈,好不容易让一个日本鬼子知道要叫自己的同胞“中国人”,这帮同学却又堂而皇之地公开讲着这样的话,简直又是给日本人这样的称呼平添了一种‘合理性’。

“我们不做亡国奴!”人群里,不知道是哪个学生率先高声喊了一句。

“对!我们不做亡国奴!”更多的学生也开始应声附和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王良明手中的包悄然滑落到地上。一想起自己如此憎恨日本人用那样的称呼叫自己的国家,可是却又被日本人看见自己的同胞竟然也在无意识地说着同样的称呼,他登时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赶快钻下去。

他很希望大喊一声,要大家快点停止眼前这出拙劣的闹剧。然而,武藤却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要他别说话。

这时候,教室里也有其他人发现了教室门口的一群日本兵,措手不及般失声叫喊了出来。片刻过后,教室里终于再一次安静了,或者说,简直充斥着死一样的一片寂静。

一时间,一声又一声“支那”“支那”此起彼伏地在教室里回响着。王良明无比尴尬地捂住了耳朵,低下头,心里感到万分的羞耻。他不懂,为什么大家不说中文,不用自己国家的语言来抒发爱国的情感。并且,就算用法语也就罢了,可关键是,为什么不能念得更准确一点。

王良明正想着,却见讲台上那老师又颤颤巍巍地絮叨起来:“同学们,让我们就像伟大的法兰西共和国英勇不屈的老师和同学们一样,让我们在这民族存亡的危难时刻,用我们高昂的斗志和必胜的决心,一起大声地祈祷一句!”

老师闭上眼睛,像要把生命之火燃烧殆尽一般,再一次声嘶力竭地用那可怕的蹩脚法语高声呼喊道:“vi,va,le,zhi-----na!”

面对着台下的同学们,国文老师连连做了四五下深呼吸,总算让已经激动到情不能自已的自己稍稍平静了一点。接着,他举起自己的右拳,郑重其事地伸到了半空中,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爆发开来一样。

王良明听到,自己平时教语文的老师用蹩脚的法语,自豪地高声喊道:

“vi,va,le,zhi-----na!”

‘vive e!’

……

“这不是法语么?”

那老师因为情绪激动,一把将书重重地扔在了讲台上。‘乓’的一声,教室里所有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我!我!”老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时间竟然语塞,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此时,教室的窗外,响起了日军行进的口号声。王良明见老师满眼泪光,仿佛早就凝聚了所有的哀伤与仇恨在心里,只等待着爆发的那一瞬间,即今天这一刻。他拿起粉笔,转过身,抬起手,在黑板上,颤抖着写下几个大字:

王良明总觉得,若是屋子里面只有自己跟这日本兵,自己就会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他一低头,睨见了桌上正放着的中药包,顿时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闪身的借口。于是,他便匆忙端起药锅,上去打了水。

然后,王良明又躲在自家门口的侧廊柱下,仔细观察并反复确认屋里面的母亲和妹妹都已然入睡,不会醒来。他这才放心大胆又谨小慎微地打开门,抱着中药罐子,蹑手蹑脚地摸黑来到了厨房里。

为了不吵醒家里人,王良明不敢拧开煤油灯或拉开电灯,只敢点亮角落里烛台上的几只蜡烛。借着昏暗的烛火,他仔细研究起了王大娘手写的煮药流程。

飞行员并没有理他。王良明便接着问道:“你觉得,希特勒…怎么样?”

“唉,我并不想成为一名政治家,所以了解得很少,良明。”武藤声音模糊不清地回答了他,似乎真的是有点累,想要休息了。王良明见状,亦不好再继续说什么,只得先起身收好了桌子上的碗筷和药锅,关上灯,径自出了门。

夜里,王良明躺在自己屋子里的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武藤对自己讲的很多东西,一直不停地在自己的脑海里面回响着。男人那很平静,但又很沉稳的声音,好似一把榔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着他那些自以为清新脱俗又遗世独醒的许多观点。

“我又没说礼仪不重要啊,”飞行员有点无奈地纠正了他的说法,讲:“只是觉得,你这个礼仪……”

武藤说到这里,愣了一下,剩下的话没再继续念叨出口。王良明看见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叹了口气,声音略显出了些许疲惫:“太晚了,你也早点睡觉吧。我们明天再聊。”

言毕,男人便不再吱声。

他仔细想来,都不要说面对许多其它事,就单说自己和这个日本人共处,才刚刚两天的功夫,就已经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不堪了。

虽说,这或许并不能完全归咎于王良明自己的原因。

武藤又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让王良明的脸烧得厉害,只好慌忙躲避开飞行员的目光。他听见日本人在一旁轻轻地笑道:“就看你这么喜欢欧洲人的东西,对欧洲人,说件小事,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讲,都要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也叫不卑不亢?大丈夫?哈哈!”

“武士道当然是好的,提倡坚忍不拔,不屈不挠。”武藤翻了个身,看着面前的墙壁,对他讲:“但是,很多事情,一旦被掺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就……额,怎么说呢。”

飞行员想了想,把蜷缩在床铺一角的被子扯过来,盖住自己吊着的左臂。他打了个哈欠,瞥了眼王良明,倏然笑出了声。

“不过啊,良明,我觉得,你倒是应该有点武士的精神。”

“不过呢,现在帝国主流的思想不是西方人的理论,仍旧是武士道和忠君爱国,还有那个你刚才提到的八纮一宇,东亚共荣。可以这么说吧,我们的确是学了西方不少技术,甚至是生活方式。但是呢,我们也保留了自己的很多东西。洋风,和魂嘛。并且,”

飞行员顿了顿,扭头盯着王良明,讲道:“我觉得咱们东亚的这些东西,和西方相比,也并没有那么…不堪吧?”

王良明思来想去,感觉自己并没有什么更强有力的论点可以去说服他,便闭嘴不再吭声。

“我都算是老兵了。哈哈,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讲,大概,也算是变成了半个所谓‘兵油子’了吧。”武藤把玩了会儿烟盒后,又将其揣回了兜里,说道:“不过啊,我真的是有点好奇,你们竟然真的对自己国家的东西…或者说,是咱们整个大东亚的共荣文化圈,这么看不上。”

王良明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并不能够完全认同这样的说法。但是同时,他的确没有什么像样的、更好的理由可以用来反驳男人的话。

片刻过后,他总算琢磨出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反正西方列强之所以能成为列强,就是因为技术先进,文化先进,思想进步。亚洲这么多国家里,之所以你们日本能够如今成为这样,全是缘于明治维新脱亚入欧。否则,你们也不可能有能力让你们来搞什么……共荣。”

呛人的滚烫热气瞬间填满了肺部,使王良明连连咳嗽了好几声,辣得鼻涕眼泪都一并流了出来。武藤在一旁哈哈大笑着,把烟头从他手里接了过去,自己也吸了两口,又很悠闲地吐出一圈圈烟雾,露出一脸怡然自得。

王良明有点生气,觉得自己又被日本人捉弄了一回。

“你看,这可是美国人的东西。但你也受不了啊。”飞行员在一旁揶揄道。

“良明啊,你真的觉得,你们支…啊是中,国的东西,都很不如西方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王良明呆望着眼前中药锅里被煮到稀烂的药渣,心中感到迷茫且困惑。他讲道:“反正我们国家,一直都被这么欺负来欺负去。归根结底,不还是我们国家的技术和文化太过落后的原因吗?”

武藤静静地闭上眼睛,好似陷入了沉思,没立刻回话。过了一会儿,男人把手中正燃着的烟,向王良明递了过来。

“良明,”武藤把碗放下,神色颇为郑重地对他说道:“你真的这么不相信,你们自己的这些…传统吗?”

“当然了,就是因为这些封建糟粕,拖住了中国发展的脚步,让国人愚昧自大了上百年。否则,要是早早进行了工业革命,现在我们也不会”,王良明顿了顿,故意扬起了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很有‘骨气’:“也不会被你们侵略了。”

武藤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讲完。男人瞅着他慷慨激昂的模样,先是愣了半晌,然后突然扑哧笑出了声。

然而,发生了的事情,就已经不可能再改变,只能由着它肆意发展。王良明找来两块棉布,端起了滚烫的药锅,朝外面走。

就如之前一样,他警惕地环视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任何‘闲杂人员’后,才轻轻地在地窖的门上面踹了两脚,小声叫道:“是我。”

这次换成武藤帮王良明打开了门。男人站在一旁,右手叉着腰,看着王良明一边紧捏着鼻子,一边拿了个汤勺往自己碗里舀药汤,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是飞行员当然还是很感激,郑重地感谢了他。

德国医生又扫了王良明一眼,模样仿佛正在审视某种罕见的生物一般。然后,他就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ihr weg!”飞行员恭恭敬敬地向舒莱曼微微鞠了一躬,答谢道。舒莱曼却也并没有理会他,直接撞上了地窖门。

王良明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赶忙走上前问日本人:“你们怎么了?刚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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