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记忆都是灰色的,就好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样,看不太真切。
那些痛苦的,绝望的记忆在现在看来,也是灰色的,但没有了当时的痛苦和绝望。
其实也还好吧。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卡在他的身体里面,卡的死死的,顺着狭小的甬道下滑。
腿张开着,泛凉的水流在他的大腿边流过。
那东西下来的太慢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坚持不下去,他做不了这个。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站在一座就要融化掉的冰川上,海水里漂浮着冰块,好冷。
那些脆弱的冰川一一坠落,他趴在上面,指尖冻得通红,冷风吹在他的脸颊上。
他没有办法自救,怎么样都无法逃离。
夏衍发着抖,水面上泛起了波纹。
他身体全都被水流弄湿了,上衣湿答答的贴在身上,眼角红红的。
出不来,无论怎么样都弄不出来。
发凉的手指隔着绷带轻轻的贴在夏衍的腹部。
“里面有不好的东西,藏在里面了,藏的很深很深。”
乔礼的头发也被弄湿了,贴在额间,黑色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泛红。
“没事。”
乔礼淡淡的瞟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他伸手轻轻的了起了贴在夏衍额间的头发。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
“感觉怎么样?”
他去拉夏衍的手,水流弄湿了本就湿答答的绷带,浴缸里蔓延开来了一小块红色。
“手,手怎么了?”
他看着乔礼手臂上缠着染满血的绷带。
“乔,乔礼——”
夏衍轻轻的叫了声,对方愣了一会儿,他好像一直在看着自己,但有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
夏衍抬起眼,发现自己被泡在了浴缸里,一侧的出水口开着,水流充斥着整个浴缸。
很疼。
夏衍皱了皱眉,疼痛因为泡在水里的原因好了很多,但腹部还是很疼。
“夏衍,你会没事的。”
“别怕。”
“别怕。”
下雪了,乔礼抬头看了看窗外飞扬的雪花,他的手还在流血,血流一滴滴顺着白皙的指尖滑落,血还没有停下来。
但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大概是因为你小子有一颗心脏吧。”
他站起身,发现抖的厉害。
一开始,他以为是夏衍在发抖,可到了后来他才发现是自己在发抖。
自己的手臂一直在发颤,几乎快要抱不住夏衍了。
“好难受,我好难受。”
夏衍朝乔礼的怀里缩了缩,“救,救我。”
“乔礼,帮,帮帮我。”
“你,你怎么样了?”
乔礼将夏衍抱起,夏衍全身都湿透了,体温降的厉害,脸色惨白。
“疼。”
他握着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血的味道,乔礼寻找着夏衍的身影。
客厅,餐厅都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那么只有可能在卧室了。
密密麻麻的指标闪烁着。
乔礼看着上面显示的东西,表情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有血的味道。
街边没有什么行人,这一带一向人烟稀少,或许这也就是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下手的原因吧。
大概。
早些时候有电话打过来了。
说着,他朝对方伸出了手。
“事情帮你解决了,得把手机还给我了吧。”
“我还有事情得处理。”
乔礼拉开了她的手,他回头看了看地面上横七竖八的物体。
女人的腿轻柔的勾着他,乔礼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多少改变。
“真不解风情呢。”
白衬衫上沾染了点点血痕,房间里横七竖八的躺到了丧失了生命体征的物体。
“你受伤了?”
她轻轻的拉着乔礼的手腕,那双成熟美丽的眼睛看着乔礼。
有东西在里面,弄不出来。
弄不出来。
疼,好疼。
为什么是自己?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无论怎么样,他都想知道。
“没什么特别理由。”
怎么办,怎么办?
他摊做在地上,混杂着血的水流从他身体里流出。
夏衍按压着自己的腹部。
“确实和女生交往过,大概我比较容易被那种类型的喜欢吧,大概。”
乔礼昨天说过的话回响在夏衍脑海。
“谁打电话过来吗?”
卡片上的电话号码显得有些模糊了起来,夏衍颤抖着给乔礼打了电话。
嘟——嘟——
“喂?”
他拿住了放在一旁的手机,乔礼留下的卡片就放在一旁。
夏衍将它们拿过,因为腿软跌倒在地。
疼痛让他脑子有些发昏,他不知道从乔礼出门过去了多久。
他捂着嘴,胃里一阵翻腾,他想吐了。
夏衍摇摇晃晃的起身,下腹坠的厉害,双腿微张着,有点合不拢了。
是那个又要来了吗?
他靠在床边,轻轻的喘气,指尖在腹侧轻轻打着转。
好疼。
疼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乔礼将一张卡片轻轻的放在了一旁,“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需要的话,我会马上回来的。”
他说着,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还顺手将卧室的门虚掩上。
夏衍坐在床边。
“我有事情得出门一趟。”
乔礼看着夏衍说道,“今天刚好是周末,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他看着乔礼那张年轻但冷淡的脸,一时间眼睛酸酸的。
“怎么了?”
乔礼问他,就好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还是像平时一样。
他笑着递给了身旁小家伙一个剥开的糖果,当他走进的时候夏衍看清了男人的脸。
——乔,乔礼?
“醒了?”
年幼的自己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悠闲吃着烤棉花糖的乔木问。
为什么救他?
他看见了一旁干燥的地面上沾染了星星血迹,乔木受伤了,大概是在逃离中弄到的。
“啊——”
小家伙气鼓鼓的说道,“爸爸你又偷吃我的棒棒糖。”
他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看着朝他们走来的男人。
自己不是,他一定是认错了。
“可是你就是我的妈妈啊。”
小家伙坚持说,肉乎乎的小手拽着夏衍的指尖。
“妈妈。”
他看着自己,肉嘟嘟的小嘴在叫自己。
而他叫自己妈妈?
夏衍只能站在一旁,喉咙被堵住的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呆呆的看着,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直到被一束白光吞没。
“妈妈?”
他无法离开,也无法触碰。
画面在自己的眼前飞速的变换,他甚至看见了,乔礼——
他在碰自己。
自己。
夏衍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看着乔礼亲吻着另一个自己,远处,知了在树上不停的鸣叫着。
就好像是看了一场并不属于自己的故事一样。
他看见了乔礼,还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视野变得模糊,他并不能真真切切的看清发生的所有。
他走到了自己跟前,将头上的鸭舌帽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乔礼被那一瞬间的力量压得低下了头,因此没能看见乔木当时的表情。
“你现在这么脏我可没有把你扔出去。”
“我爱你。”
他捏着乔礼的脸颊,“但是,你得把你脸上的脏东西都洗掉。”
乔礼说不出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跳下窗台,屋外的水管喷着水,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道漂亮的彩虹洒在了院子里。
“这是什么,今天学校里老师教你的吗?”
乔木抬起头,他脸颊上还沾着黑乎乎的机油,几乎是一个模版里刻出来的一大一小对视着。
乔礼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一脸期待的看着乔木,小小的脸颊鼓鼓的,似乎真的在期待乔木能够说些什么。
他微微皱着眉,又说错话了吗,自己。
夏衍看上去很,难过。
自己应该怎么做?
“哈?”
乔木看着脸颊上带着泥浆脏兮兮的乔礼。
“你说什么?”
骨骼破碎的声音终止了这一系列的单方面交流。
乔礼慢慢的将刀刃从那具尸体的脖颈处抽出,血顺着刀口流了出来。
带有温度的,人的血。
“求你了——”
男人的脸被弄的血肉模糊,他匍匐在自己的脚边,哀求着。
哀求着他自己廉价而又可悲的生命。
乔礼看着夏衍的脸颊。
自己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自己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其实早就知道的,这样的生活不可能永远下去。
疼到受不了了。
他不想再用力了,那东西几乎快要将他活生生的撕裂。
就这样好了,就这样到此为止也挺好的。
跳动的心脏。
怀里的人渐渐的睡着了,乔礼感觉到夏衍的呼吸变得平稳了起来。
乔礼微微低头,看见了夏衍微微发红的眼角。
月光浅浅的洒进屋子。
乔礼侧躺着看着怀里缩成一团好想在不停擦泪水的人。
他看着,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些罕有的情感。
这样的人生——
夏衍疼的脑子混沌了起来,他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好疼,太疼了。
他好疼,好害怕,好累。
过去的生活开始在他疼的发麻的脑子中会闪。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
恐惧席卷了他。
他好害怕,好害怕。
有东西在他的身体里,他知道这一点。
他疼的厉害,脑袋都开始昏沉起来,大腿张开着,但无论怎么样都使不上力气。
弄不出来,怎么样都弄不出来。
害怕,好害怕。
“像之前一样,把它弄出来好吗?”
“慢慢的使劲,你可以做到的。”
“哈——哈——呜呜——”
他看着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微微扬起。
那只染血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胸膛。
“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握紧了夏衍的手,“但,你必须得自己挺过去,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好吗?”
他说着,声音轻柔极了,恍惚中夏衍甚至认为乔礼在哄着自己。
“放轻松。”
夏衍疼的厉害,但他还是看见了乔礼手臂上细细缠好的绷带。
“受伤了吗?还是怎么回事,唔——”
腹部的抽痛让他没能继续说下去。
“夏衍。”
乔礼看着他。
“还好吗?”
下坠的疼。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旁的乔礼。
乔礼衣服全都湿透了,衬衫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姣好的身形。
水流暖暖的,轻抚过他的脸颊。
夏衍睁开眼睛,好疼,还是很疼,身体疼的都快要麻木了。
他动动手指,哗啦的响动传入耳朵,水流哗哗的从身边滑落。
“没,没事的。”
他抱着夏衍,血珠顺着手臂新生的伤口滑落。
“没,没事的。”
在发抖。
乔礼站起身,夏衍湿透了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夏衍苍白的脸,想要说些什么,但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管,什么都说不出来。
像是听见了乔礼的声音一般,夏衍拽住了乔礼的衣领,他喘息着,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了。
“好疼。”
他抬头,蜜棕色的眼睛里混沌一片。
屋内的血腥味让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受伤的右手也有些颤抖。
“夏衍?”
乔礼推开门,卧室里湿漉漉的,地面上沾满了血水,夏衍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着,不停的发抖。
乔礼站在门边,他闻到了,屋内有一股浓浓的血的味道。
并不是自己身上的血,而是从屋内传来的,夏衍的血。
大意了。
乔木坐在他身旁,暖暖的火苗将他的五官照的柔和起来。
他看着那一张脸,知道自己长大以后或许就是那样。
“非要说理由的话——”
乔礼的右手受伤了,整个手腕连着指尖都绑着细细的绷带。
该不会是夏衍有什么——
他点开了监控夏衍身体状况的软件,上次植入的跟踪设备还能够再作用一段时间。
乔礼走出了那栋废弃的楼房,天依旧黑了,风吹在脸颊上的伤口上有点疼。
应该是刚刚没来的及躲开弄的。
乔礼擦了擦脸颊上的血,他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带着鸭舌帽,低着头,遮掩着身上的血迹,走在街道上。
乔礼低头,脸颊上还沾着血块。
他看着眼前成熟性感的女人,笑了。
“上床容易下来就难了。”
指尖贴在乔礼的脸上,她的手柔软极了,身上喷了香水,具体是哪种乔礼说不上来,但味道很好闻。
“不留下来吗?”
“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好疼——
“就走了?”
女人抬头看着他,伸手拉了拉乔礼的领带。
很难受,里面有东西。
他脸颊上全是汗水和泪水,有东西卡住了。
指尖贴在隆起的腹部上,身体不停过的发抖。
电话那头有一些细微的声响传出,夏衍听见了乔礼的声音,他似乎有些疑惑。
“没,没事情了。”
逃脱似的,夏衍关掉了电话。
接电话的不是乔礼,而是一个清厉的女声。
夏衍被吓了一跳,“乔,乔礼?”
他比对了一下自己拨打的号码,没有错误。
但是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有水流从他的身体里溢出,混杂着血沾湿了裤子。
夏衍发着抖,他好怕,之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夏衍扶着墙,往浴室走去。
他肚子疼的厉害,几乎就要跌倒了。
手机——
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才受伤的。
但为什么是自己,明明实验室里面有那么多,和自己一样的。
和自己一样的,他的复制品。
汗水渐渐沾湿了衣襟。
夏衍喘息着,他抱着自己的腹部。
好疼,好难受。
好疼。
他的脸有些发白,夏衍靠在床边。
腹部从刚才醒来开始就很疼了,但还可以忍受。
“今天晚上会晚点回来,不用等我。”
“那我先走了。”
“哦,对了。”
没有丝毫改变。
“没,没什么。”
夏衍低下头,避开了乔礼的视线。
夏衍睁开眼睛,乔礼坐在自己身旁,他看着自己,衣服早就已经穿好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的手掌凉凉的,很舒服。
夏衍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乔礼,一时间有点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说是买给我的,爸爸坏蛋,又偷吃。”
男人低头看着身旁的小东西似乎笑了出来。
“有很多啊,吃一个有不要紧,小气鬼。”
“你看——”
他伸出手,只向了正在向这边走来的带着鸭舌帽的男人。
对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家伙,男人嘴里似乎还咬着什么东西,似乎是类似于棒棒糖一类的。
“小朋友,你,你扔错人了。”
“我,我不是——”
夏衍有些惊慌,他站起身,想要告诉眼前的小孩自己并不是他的妈妈。
回过神来的自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阳光暖暖的。
一个小小的孩子,看不清脸,看不出男女,脸颊鼓鼓的似乎在吃着什么东西。
他站在自己跟前,肉乎乎的小手抓着自己。
另一个,自己。
他看见乔礼将自己的上衣脱下,露出强壮漂亮的脊背,他看着他亲吻着自己,看着另一个自己在乔礼身下喘息着。
看着另一个自己在乔礼的臂弯你喃喃的说着爱。
大脑里一片空白,没有答案出现。
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轻轻的抱着夏衍。
为什么救我?
他看见了乔礼微微泛红的耳尖,他甚至能够看见他脖颈上滑落的汗珠。
他同样也看见了脸红的不成样子但却紧紧抱住乔礼的自己。
场景在不断的变化。
但他看见了。
在一棵粗壮的樟树下,乔礼站在自己跟前,穿着运动的短裤,露出了结实修长的小腿。
他在亲吻自己,但不是自己,是另一个——
那只手压在鸭舌帽的帽檐,乔礼低着头,看着脚边漂亮的粉色小花。
“爱你,无论你怎么样我都爱你。”
夏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那我脏兮兮的你就不爱我了吗?”
他一边擦着脸,一边问屋子里的乔木。
乔木没有再回答了,屋子里摆弄零件的声响停了下来。
他看上去既紧张又兴奋。
乔木看着他,他好像笑了。
他伸出手,指尖和当时炎热的夏季不太相同,他的指尖凉凉的,就好像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季节,这个天气。
他当时叼着一根塑胶线,摆弄着一个看着很复杂又很老旧的东西。
“你爱我吗?”
乔礼趴在窗边再次问了一遍,阳光照在屋前的草坪上,留下了一块块光斑。
他愣愣的看着,站起身,离开。
任务结束。
“你爱我吗?”
乔礼低头看着他,看着他脸颊上的血被泪水模糊。
他们俩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卡擦。
视野突然被鲜红的血填满。
血,全是血,然后就是尖叫声,哭喊声。
“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下意识的,他弯弯嘴角,用右手拇指指尖轻轻的擦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夏衍并不是很胖,但他的脸却软软的很好摸。
心脏吗?
“你知道,我没有办法回应你。”
他难过极了,电话里女人的声音,乔礼说过的话还有诸多事情一一闪过。
他难过极了。
夏衍好想哭了?
乔礼看着夏衍的脑袋想到。
是因为自己说的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