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年前还没有道德犯一说。谢衣尘惊慌地摸上颈环,解释道:“就是一个装饰品罢了。这不是你有宝宝了吗,我就买了这个环,听说能祈福。”
陈辞泫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明明以前不信鬼不信神的。”
谢衣尘言辞闪烁:“要有孩子了嘛,万事小心。你这几天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陈辞泫认真地看着他,眼中溺死人的爱意毫不遮掩。跟在她身后的男人目色凄然,却只能笑着劝道:“小陈来了不就好了吗?你身体虚,快回去躺下。”
陈辞泫甜甜地应了声“好”,一边拉着谢衣尘往床走,一边说道:“明明,你不在的这几天多亏徐大哥照顾我,你可得帮我好好谢谢他。”
谢衣尘尴尬地看了一眼显然已极度憔悴的继父,顺着母亲道:“是。多谢……徐哥。”
谢衣尘想象过母亲的样子。枯瘦如柴,面如死灰,像往常一样一见到自己就疯狂地咒骂自己。可眼前的女人完全不是这样的。她穿着干净整齐的病号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瘦弱,一双明亮的眼睛却炯炯有神,比少女的眼睛还要清澈漂亮。
她仍是一看见谢衣尘就激动,却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喜悦。
年过五十的枯瘦妇人一把抱住谢衣尘,用少女的声线撒娇道:“明明,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和宝宝多想你?”
谢衣尘道:“怎么让她情绪冷静?她为什么还不冷静?”
徐峦山嗤道:“你说为什么?她每天都在找陈明。我和爸编了各种借口说陈明没办法来见她,可拖了一周的样子她的病情就有恶化的趋向。没办法,我只能来找你。”
“找我?”谢衣尘皱眉,随即惊道:“你们要我冒充陈明?”
开车的李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用力握住他的左手。谢衣尘再也忍不住,以手掩面呜咽着痛哭失声。
这天晚上,谢衣尘是睡在二楼的宠物间的。他让李修把他锁起来,然后就缩在里面一动不动了。
他自我折磨,李修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那个幽闭的小间可以让谢衣尘得到短暂的安宁。
徐峦山道:“你去送送他吧。今天第一天,我哥怎么都得留到晚上去了,到时我会送他回去。”
李修略作犹豫,答道:“好,不过晚上我来接他。以后我每天都会按点接送他来这里,你不用操心。”
徐峦山简单谢过。走廊上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看向合上的病房大门,喃喃道:“报应,都是报应……”
不光是谢衣尘,徐峦山也同样被母亲忘记了。但是至少,他可以编一个身份留在母亲身边,比如他现在用的就是徐清堂弟的身份。可谢衣尘因为长着和陈明极度相似的脸,便只能彻底离开。
这不是徐清和徐峦山心狠,实在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如此。
沈剑低头,咬唇道:“我先回去了。”
徐峦山之前和他对话就已经发现,谢衣尘竟把那段往事全都告诉了这个训诫师。他虽不满却也不好明说,只能耐心答道:“情绪稳定之后,把身体调理得健康结实,然后恐怕得重蹈覆辙。这次得换一个理由让陈明离开她,但怎样的理由我们还没有想出来。”
李修皱眉:“若是谢衣尘这段时间一直冒充陈明和她恩爱,离开的时候她一样会崩溃。”
徐峦山道:“我们想过了,但现在也必须让我哥陪着。我们打算之后让哥每天下午来陪她,其他时候还是我和我爸看着。想办法在这段时间内让她和‘陈明’疏远,然后和我爸建立起足够依靠的感情。他们好歹二十多年夫妻,虽记忆缺失但彼此间还有感应,应该不是全无希望。”
陈辞泫这几天的确睡眠很差,而且本就身体虚弱嗜睡,所以躺下后虽有心缠着谢衣尘聊天,却还是很快闭上了眼睛。谢衣尘听见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时却舍不得离开,只是痴痴望着她平静而甜蜜的睡颜。
从他有记忆开始,母亲就很少对他笑。而成年之后,这样的笑容更是再也没有见过。谢衣尘心中酸涩,小心地探头与母亲额头相抵,极力压抑着泄出唇际的悲哭。他曾无数次祈祷母亲可以再对他笑一次,却没想到这个笑容的代价如此巨大。
李修推开病房门,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后便轻轻合上,转身向徐峦山道:“阿姨睡着了。”
谢衣尘脊背发凉,想到当时的情况一阵后怕,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徐峦山默然,半晌才道:“具体原因我解释不清楚,总之,她的记忆停在了二十九年前,刚怀上你的时候,也就是陈明还没有离开她的时候。”
谢衣尘讷讷到:“也就是说……”
陈辞泫道:“我好着呢,就是想你。你总不来,我怕你出事,都睡不着觉。”
谢衣尘忙道:“那我来了,你好好睡会儿。”
陈辞泫眼珠转了转,娇声道:“好,那你躺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睡。”
徐清终于待不下去了,笑道:“没事。你来了就多陪陪小泫,正好我也得去办点事了。”
他说完就逃一般地退出了病房,还没走到门口就已泪流满面。
陈辞泫坐回床上,挪出一个位子拉着谢衣尘紧挨在身边坐下,好奇地点着他脖子上的颈环道:“这是什么?”
谢衣尘一涩,眼泪差点又涌了出来。他笨拙地反拥住母亲,强笑着安抚道:“对不起,之前有点感冒,怕传染给你们。”
陈辞泫忙放开他,紧张地捧着他的脸,心疼道:“怎么不早说?病好了吗,没事了吧?”
谢衣尘握住她的手,艰难地笑道:“没事,都好了。”
催眠治疗是一种很贵的治疗手段,能支付其费用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所以医院的病房也都是豪华的单人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五星级酒店里的套间。
房间布置得很温馨,不像普通医院病房一片惨白。这里的病人也都心存希望,因为他们几乎都能痊愈,摆脱心疾展望新的人生。
陈辞泫是近七年来医院催眠手术案例中唯一的一次失败。
上楼后犹豫再三,李修还是关掉了暗门,然后打开监视宠物间的视频画面,并且调大音量。画面里黑漆漆的一片,只依稀可辨人影。但只要谢衣尘发出声音,李修就会及时惊醒。
这一夜,注定艰难。
这一天,虽然谢衣尘陪了母亲很久,但因为陈辞泫精神不济两人并没有说太多话。谢衣尘回家的路上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已经知道了徐清和徐峦山的全部计划,知道如果一切顺利,自己能陪伴母亲的就只有这几个月而已。
就连这几个月,他都不能一直陪着母亲。因为计划需要,他每天只能陪母亲三个小时。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他那么努力,只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幻想未来有一天母亲会回头看向他。可他最后却把母亲推的越来越远,竟然到了再也不得见的地步。
李修微愣:“小剑?”
沈剑摇头:“你留在这里吧。那件事,等我想好了再给你答复。”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得知谢衣尘的母亲竟然有和姐姐相似的遭遇,而且如今已经病成这般模样,他气的想要冲进病房把谢衣尘暴揍一顿,因为他后怕床上的人差点就是姐姐二十年后的样子。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心冷,所以不想留下去,害怕自己的冲动让里面的男人雪上加霜。
李修默然,虽然这个方法不够稳,但他也的确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了。
“那样的话,最后谢衣尘怎么办?”
徐峦山低头,出口的话残忍却也无奈:“他必须再也不见我妈,而我妈,也会永远忘记有这个儿子。”
接到徐峦山电话之后,他就立刻赶到了医院。不仅是他,就连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的沈剑也赶了过来,如今和李修、徐峦山一起都在门外候着。至于徐清,去了卫生间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徐峦山松了口气,叹道:“可算是睡着了。这就好,医生说了,能睡着精神就能调好,也就不会再有危险。”
李修道:“可让谢衣尘冒充陈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们后面打算怎么办?”
徐峦山苦笑道:“我们想让她忘记陈明,结果她把我们忘了。你、我,都忘了,就连爸,她也只记得是邻居家的大哥而已。”
谢衣尘木然:“那么现在怎么办?”
徐峦山摇头:“没有办法,这种情况下再做任何与大脑有关的手术都极度危险。而因为脑波动的不稳定性,我们只能尽可能顺着她,让她先情绪冷静,再考虑后面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