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没有姓名牌了,旻冬似乎想了一阵,示意唐时给他笔。他写下的字歪歪扭扭,却像是练习过很多次的结果。
于是一个四不像的“青”字,出现在了唐时整齐划一的笔记下面。
旻青。
“旻冬,26岁,听力障碍者。”
“你想报案?”唐时继续问。
旻冬忙点头,手在胸前划过,表示是他的妹妹,22岁,已经失踪了两天。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是两天前的下午四点。
值班警员环顾四周也正无可奈何,转过头来两眼一亮,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大声喊:“唐队长!还好你在。”
“怎么回事?”唐时走近了,男人手里的动作停下来,站在那里很无措望着他。
警员头上都急出了汗,一手指着男人说:“我都要交班了,他突然过来,唐队长你也知道我们这块不管这个,加上懂手语的又都下班了,我跟他简直是鸡同鸭讲说不清楚...”
不必说,别人不知道,丁允昇自然知道这‘学姐’是谁,闻言果然瞪大了眼睛。
“唐警官,可以啊。”
唐时有点臊,把他的手从自个脖子上拉下去,正色道:“你别乱说,就吃个饭而已。”
“不爱吃面?”
旻冬摇头,顺带摇手。
唐时想了想,又问:“你能识字吗?”
“老板,两碗牛肉面,一碗多放辣。”唐时招手,另外一只在筷子筒里扒拉了两双筷子,站起来之前对着面前的男人比划:“你吃辣吗?”
旻冬摇摇头。
“一碗不要辣。”唐时又喊了句。
他仰着一张脸,正在等待,正在寻找。
唐时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寻找的目标可能是自己。
那张脸和前些日子的没有什么不同。
唐时站在那里看了一会,手机便响了。
“学姐,我现在已经下班了,马上就过来。”他转身下楼,向后门大步走去,没来得及转身看一眼。
距离上次的事情过了一段时间,这其间唐时新接了几个案子,加了两次班,顺便拒绝了爸妈的几次相亲要求和同事的社交邀请。即便他再怎么热心肠,或者对上川最近频发的失踪案感兴趣,可人口失踪毕竟不属于他的管辖范畴,局里通常把这种“热心肠”统称为多管闲事,严重一点就是滥用职权,说不定还要丢掉饭碗。
“人口失踪的,一个22岁的姑娘。”
“又是人口失踪?”丁允昇嘀咕了一句。
唐时脚步顿了顿:“最近很多失踪案?”
一个月前。
“我们唐警官下班啦!”丁允昇正站在楼梯拐角满脸堆笑,等他过来就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他一向乐得轻松又察言观色:“老远就看你满面含春,要和谁去约会?”
丁允昇这话一点也没作假,唐时今天的心情确实要比往常要好,他向来藏不住事,单手插在制服西裤的口袋里,眼睛看着手机,脚步也轻快,嘴角要扬到天上去。
丁允昇交完资料过来,看见唐时往回走,问怎么了。
“有人报案,不过他没走正常程序,我去一下楼上交接,你看你要不先走吧。”唐时答。
“没事,我又不急。”丁允昇往回看,没看到什么人,又问:“什么案子?”
唐时掏出随身带的本子,把基本信息记下了,又耐心比划道:“不要急,我马上会为你立案,有你妹妹的消息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旻冬还是点头,一边比划着谢谢。
唐时写得详细,写到最后像想起什么来似的:“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唐时这下明了,拍拍年轻警员的肩膀,拉了把椅子让男人坐下,自己也坐在一边,开始和他手语沟通。唐时懂一些手语,好在面前的男人虽急,手上的比划其实十分简洁易懂。也不能怪他,只能说来的突然,又恰巧碰上个不懂手语的警员,碰上个交接的时间。
“你叫什么名字,年龄和住址?”
男人起初有些怕他,看他懂手语才自在一些,拿手指给唐时看自己胸前的一个小牌。类似的唐时在之前办案的时候有见过,大多数听障人士都会在胸前别一个写有姓名和年龄的标志性东西。只是他的有些破旧了,乍一看看不太出来。
唐时说的吃饭是真的吃饭,原因还是伯奈警学院的校长找上来,想找穆子清谈资助修建新校区的事情。唐时和穆子清都在伯奈毕业,校长拉上唐时,总算能说得上话。
两人说着话往外走,走到一楼,正值交班时间。白班的人都走的差不多,晚班的也都去吃饭了,只剩部分警员还在,显得空荡荡的。正因为没什么人,所以唐时一眼就看到了角落坐在桌前的男人。
警局虽全天受理民众报案或咨询,但是位置不该在这,应该是在隔壁的窗口。况且男人对面的值班警员很显然已经没了耐心,一手把着大门,像是要他出去。远远看去,男人比着手语,嘴里的声音模糊,像是个听障者。
他穿过正值饭点有些拥挤的面馆,把两双筷子用水洗了洗,再折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多了两碗牛肉面,其中一碗盛着快要漫出来的红油辣椒,是他的。唐时什么也没说,把其中一双筷子递给旻冬,然后就自顾自闷头吃起来。这家面馆就开在警局旁边,早在前几年唐时来实习的时候就在了,口碑向来很好,他和丁允昇经常来吃,不仅早上当早饭,中午和晚上工作忙的时候也能对付。
他闷头吃了几口,抬头看对面,意料之中的,对面的人一直没吃。一双筷子笔直搁在碗的上面,他连动都没动一下,手放在桌下,头低垂着。吵吵闹闹的面馆,唐时伸手拿纸擦了擦嘴巴,再敲了敲对方面前的桌面。
旻冬有些迟钝的抬起头来。
人们常说一个人的某样器官失灵,那么就有另一样格外敏锐,唐时在这一刻鲜明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因为旻冬抬起头来,很快就准确捕捉到了他,一双眼睛圆而亮,汇聚着他全部的期盼和所剩无几的希望。
一个月之后,唐时才知晓这有多么难得。
换句话来说,希望永远是最难得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唐时没办法管,也没有什么心力,他几乎要忘掉这件不怎么起眼的失踪案,和其中略有些奇怪的当事人了。只是偶然一天刚下班,却听到了一楼的一阵喧闹声,其中夹杂几声“你出去”“不要闹事”的声音。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民众不服制裁结果,或是有心人闹事在这里都是常有的事情。他习以为常地向下走,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彼时他正被人推搡来去,穿着制服的警员拿着警棍将他往外赶,弄得他活像个做了什么错事的罪大恶极的犯人。只有唐时早就知道,他是个听障者,他没什么加害能力,大概也听不真切别人对他的嫌恶和辱骂。
“听咱同事说起过,而且失踪的好像大多是女孩子,喏,就像你刚刚说的那个,感觉挺像的。”丁允昇努努嘴,跟着唐时上了二楼,“不过咱管的也不是这块,我也不是太清楚吧。也怪现在的小女孩都没什么防备心,但愿没什么事咯。”
唐时没有搭话,也没有点头。等交接完了出来,丁允昇先走了,唐时一个人顺着楼梯向下,透过窗户看见一个身影正在大门外徘徊。
警局内外的人进进出出,偶尔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从接案到现在,少说也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他竟一直没走。
“你小点声。”唐时看了一眼格子间的同事,把笑收回去,小声说。
丁允昇声音也跟着放低了些:“这么说还真的有约会,和谁啊?”
唐时跟着他往前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声音也变得有些软:“就是...学姐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