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只是个卖字画的穷书生,
初来皇城,在此躲雨,的确不知姑娘是谁,”
他避开我脸上的红肿,擦净脏污后便把帕子收回袖兜里,
可惜我的袖子也被雨水打得湿透了,抹在脸上,只将脸抹得越来越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带着微微皂角香的帕子便轻轻蹭上了我的脸颊,动作温柔却又不容拒绝。
我好像从未被人这样大胆却又温柔地对待过,一时间鼻子又开始发酸,鼻涕眼泪就要流出来,却还瓮声瓮气地对身边人放狠话,
我有些错愕的抬起头,看见一个书生打扮的清俊男子,将他手中的油纸伞撑在我的头顶上。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头发被雨水打得微湿,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几分谪仙入红尘的意味。
我一时忘了哭泣,也忘了硬撑的气势,只是有些呆呆地望着他。
我被他的笑晃了眼,
微微怔愣间,才发现伞外早已云销雨霁,石板路上的水洼泛着粼粼的光,映出我与他紧贴的倒影。
“在下尹忘言,
想到此处,我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恶狠狠同他说,
“我说认真的!你同不同意?”
那时我想,若他不同意,我便...叫人将他绑起来,绑回王府去关在屋子里,叫他只能这样陪着我。
他并不避讳地坦然回答我。
“我看你会写会画,就...勉强同你给我当先生了,
工钱...学费绝对少不了你的!”
我似乎哭了很久,不知什么时候哭得钻到了他的怀里,还将眼泪鼻涕尽数蹭到人家干净的衣服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拉不下面子道歉,
我将脸埋进他衣襟,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第一次生出将这个人留在身边的冲动。
可身边的人却蹲下身来仰头看着我,目光里满满的耐心与包容,
“这里没有别人,我也并不认识你,
小姑娘,你可以哭出来,我不会告诉别人。”
生辰快乐...
后来我离开皇都后,父亲为了笼络人脉也开始为我举办生辰宴,每一回都声势浩大,富丽堂皇。
在那些宴席上我听过太多次祝贺,收过太多贵重的贺礼,
我只当她是在父亲面前作秀,便索性将她连人带伞一起掀翻在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反正在所有人眼中我坏事做尽,也不差这一件。
皇都的秋雨细密而连绵,不多时便浇透了我的衣衫,
身旁的男人却似是愣了一下,随后又把手伸进怀里,
他在衣兜里掏了半晌,最后才捞出来一把有些简陋的小折扇。
他将那绘了浓墨山水的折扇递到我眼前,又宽慰般地对我笑,
“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生于寒露,九月初三,真是个再好记不过的日子。
可在皇都的那些年,从未有人为我庆贺过生辰,
那时我觉得自己心上像是也被谁撞了一下,有点酸涩的疼。
我忽然不太想让他立刻离开,却也不想告诉他我家住哪里,叫他知道了我就是那个臭名昭着的恶毒郡主。
于是我低头撇开视线,看向伞外连天的雨幕,
“小姑娘,我并非坏人,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可好?”
......
可我强忍着没再哭,也没再拿出自己惯用的那种恶劣语气,只是吸了吸鼻子同他说,
“我不想治你的罪了,你走吧。
如果再看见我...记得离我远点。”
他看起来多么像一个因女儿自甘堕落而气急的父亲,
可他这双眼里没有忧虑与关爱,他只是失望,失望我半点也不像那个早死的娘。
“我的确不配当你们的女儿,
“在下只知,一个小姑娘不该在这里独自淋雨哭鼻子。”
“.......”
明明是那样温柔的动作,可被他擦过的脸颊却仿佛更疼了,疼得我又要落下泪来。
“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可知我一句话,便能治你冒犯重罪!”
男人听后却只是笑了笑,他继续用帕子为我擦着脸,眼眸清澈而温和,
然后我看见他温柔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帕子来递到我眼前,
“小姑娘,是迷路了吗?”
清润的嗓音在耳边回荡,我这才如梦初醒,恶狠狠推开他的帕子,背过身去使劲抹了抹哭花的脸,
能得姑娘青睐,亦是在下的荣幸。”
半边脸颊还火辣辣地疼着,我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色,忍了太久的难过与委屈终于是有些撑不住了。
雨天的街角寂寥无人,我抱臂蹲在石阶上,将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这样便无人能看见我脆弱流眼泪的狼狈模样。
可没过多久,头顶细密的雨丝便不再落下,
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在心里这样阴暗又难过地想着,眼前的男人却只我露出那样干净的笑容来。
明明看上去已过弱冠之年,比我大上许多,可他这一笑却露出了两颗微尖的小虎牙,竟显得有些孩子气。
我作得一副强硬气势,心里却是慌乱得不行,
父亲似乎已经全然将我放弃,我若自己找个先生来想必他也不会阻拦,
我只是怕眼前的人会拒绝我,又或者只当哄孩子一般答应下来,并不会当真。
于是我闷闷地,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他,
“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嗯...在下家境贫寒,靠卖字画勉强度日。”
于是我便真的哭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当年年纪尚小绷不住情绪,又或许只是因为眼前人的眼睛太过温柔蛊惑,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甚至放声嚎啕,全然忘记了作为恶毒郡主该有的狠戾和气势。
可在我心里,再没有哪件礼物能比得上当年那把简陋的小折扇。
那是我收到第一份祝福,也是第一个生辰礼物。
那时候,我紧紧地握着那把扇子,低着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原本打算做来卖些钱,既然今日是你的生辰,便算作我的生辰贺礼罢,”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湿漉漉的雨水便沾了他一手,
“小姑娘,生辰快乐。”
因为我的生辰便是我娘的祭日,父亲从不许任何人提起。
我表面装的满不在乎,其实心底里也会艳羡别家的孩子生辰时有亲人朋友团聚庆祝,哪怕只是吃一碗粗糙的寿面。
这样想着,我心里那点雀跃又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微微的苦味儿。
“喂,书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九月初三,寒露。”
虽则只是在回答我无聊的问题,但听他用好听的声音说出这个日子,我心里仿佛也变得雀跃了一些,
没错,他并不是坏人,我才是,
而且是能用来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我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视线便正好撞进他温和中含着担忧的眼波,
没人愿意跟我这个恶毒郡主扯上关系,想必他也一样。
我忍着心里的委屈撇过头,忽然不太想看见他转身离去的样子,
可他却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又把折伞递到我手里,
父亲觉得碍眼,尽早杀了我便是。”
我不再看他,也不想听他那些要任由我自生自灭的狠话,只径自走出府门,走进雨幕中。
临走前寒霜为我递了一把伞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