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答案就在那里,呼之欲出。
苦苦挣扎的结果是,一片空白。
直接清空还好些,这样我也不会再纠结下去。
他问,“那你觉得是谁?”
我笑笑,没说话。
固然,我心里有猜测,可不敢确认,我要严庭艾替我送走曲颐殊那晚,牙错回来告诉我行动失败,而后,那神秘女子就出现在了原本不该出现的长公主府,萱霁诞辰之宴上。
“很多有这类奇遇的人都会喜欢上梦中的那个女子,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她。”他看了我一眼,“宿命感,好还是不好?”
我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之前在瑄霁公主诞辰宴上见到的那女子?”
“怎么,你又遇见她了?”
“你才是,不怕我把东西偷光了逃走吗?”
“你尽管试试。”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只有师父起的道号。”
“嗯。”我点头,“你可以随便挑一间做自己的房间,想要哪一间都可以。”
“哇这个人偶有这么大啊!”“这是龙的花灯吗?”“还有风车和水轮啊……”他还在嚷嚷个不停,为每一个看见的新奇的物件欣喜不已,不疑有他。
我靠在门边,心想还好他遇见的是我,不然别的什么人保准不会出什么事。
我说,不是,只是你在这里就不对。
如何不对?她睁着大眼睛问我,知道公子无意,我也不求公子多情。奴家一厢情愿服侍公子报答赎身之恩,从未想过得到什么回报。奈何要将我赶出去?
不知该怎么说,只嗫嚅道,有人会不高兴。
他遗憾地叹一口气,“她一定是有让人忘记她长相的法术。”
“见到她的那一晚,我以为我做了个梦。”我停下来,仔细回忆道,“我喝醉了,什么也记不起来。”
“哇,那就是梦中仙。”他感叹道,“不过要小心一点,据说她会吸男人精气。”
“从小偷小摸到杀人放火,你以为有多大的距离?”我用手比划了一段很长的路,问他,“你觉得你长大之后不会变成那样的人吗?”
“不会。”
“你哪儿来的自信?”
“那你师兄有没有说过人最基本的道德品质,最起码的做人底线就是不能偷不能抢!”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有些怯怯地看着我,眼泪水都包不住了。
我在认真反思自己这么跟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么小的孩子认真起来看着真是分外滑稽。“四岁懂那么多?”
“当然,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我坐起来,上下打量他,“……日子这么不好过?”
很明显吗?我愣住。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不然你也不会对我这样好。”他说,“有人传说你玩弄生死于股掌间,救人亦杀人,尤庄的惨案……”
我不想再和他谈论这个,就问起他的身世。
我看着蜷缩在角落的小小身影,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因为孤独喜欢自说自话,自己给自己讲故事的小男孩,他微偏小脑袋,像在专注地思考什么,时而转动他黑如夜空的瞳孔环视四周。时而又将眼神回转,审视他身边的所有物体。
直到他漆黑如墨的眼珠停止转动落到我的脸上, 看进我的眼里, 视线聚焦而不是茫然地盯着空白的前方,我说,“把他交给我吧,我带走他。”
账房没说什么,命人给他松了绑。
覃隐
据记载,萧综的妈妈吴淑媛,是东昏候的妃子,美得不像人,又是歌星和舞星,被武帝看中,选到宫中,七个月就生下了萧综,大家都怀疑这不是武帝的功劳。萧综长大以后,自己也怀疑,就去盗掘东昏候的坟墓,刨出尸骨,用自己的血液滴在尸骨上,血立即渗入尸骨中。为了谨慎和科学,萧综又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把自己的血滴在儿子的尸骨上,又渗进骨中了。这下萧综深信不疑了。跑到北魏去,改名萧缵,宣布为东昏候服丧三年。
“美得不像人……”常公子一字一顿地重复这几个字,“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所以目前的打算是不扭送官府,暂时留在这里观察看看。但我认为还是让你拿主意比较好,毕竟我不太擅长对付这种毛孩子。我是说,我们与大人打交道习惯了大人的做事方式,这种时候就需要你来拿出一个折中的合适的方案。”账房先生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先生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有些恍惚,“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异人阁揪出了一个小毛贼。年纪太小,送到衙门又给打得半死不活的,放任自流又怕是个老手,改也改不掉,您看怎么弄合适?”
萱霁召她入宫,必定是先前因何故结识,椎史不肯说,而殷孝楠这边向我撒气,说好的公主,替换成了丑女。是她吗,她又怎么出现在了那里。
我脑袋里一团乱,但又无法理清思绪,找不到答案,烦躁不堪。
一旦这个假设出现,就在我心中生根发芽。他一点一点伸出邪恶的枝,侵吞着我的大脑,蚕食了我的理智。它不可避免地在脑海里不断回旋,像在空旷的山谷里的回音,逐渐放大。让我不得不痛苦地抱住脑袋,眉心隐隐作痛。
“尹辗跟我说,他身边的人是瑄霁。”
“你觉得不是?”
“不是。”
我笑笑,“就是一次奇遇罢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真是可惜,”他摇头叹息,“你应该在醒了之后把她画下来。”
我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我想了想,“那你就叫枢吧。”
“书本的书?”
“枢纽的枢。”
“喂!”我叫住他,“你就不怕我骗你?”
“我这样的小孩子这么单纯好骗,叫谁骗不是骗。”他对我做个鬼脸,“我倒宁愿被你这样漂亮的人骗。”
逻辑没毛病。
我把她扶起来,叹气,我只是要送你回家,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现在这里成了空置的住所,正好用来收留这个小家伙。
“哇,这么大!”小家伙感叹着踏进门里,兴奋地跑进跑出,一间屋子接着一间屋子地推开门看,“全都是我的吗?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吗?”
“反正我还没长大,你怎么知道。”
我笑起来,大笑不止,“曾经我也以为我不会。”
我带他到阿筝住的地方,一处空院子。几天之前,我打发了阿筝离开。她跪下来哭着求我,问我她是不是哪点做错了,哪里做得不好。
“我不过是想活下去,你们大人做的事比我过分多了!”说着嚎啕大哭起来,“师兄说大人不明着偷暗着抢,做出的事比偷和抢邪恶一百倍,比杀人屠命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真是被彻底打败,好言好语地温柔道,“那些你说的邪恶的,可怕的大人,你以为他们天生就是邪恶的吗?人心险恶,从小生活在道馆庙宇的你又了解几分?当那些恶的人小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从小偷小摸做起,谁又不是为生活所迫呢?”
他懵懂地看着我,一知半解,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毕竟不到十岁的小不点啊。
“修行,练功,打坐,无聊死了。”他叹一口气抱怨道,“道长每天要我们天还不亮就起床,站桩,运气,吃完饭就教我们拳法剑术,练完之后还要干活,每天的生活日复一日,从来不会有变化。师兄带我下山过一次,在我接触到俗世以前,我从来不曾想过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他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下山历练,我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就要下山。”
“所以这就是你的历练?”我笑,“偷偷摸摸,苟且偷生?”
他看起来很生气,“师兄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权利!”
他说他是阜琅山上道馆里的弟子。没有钱没有干粮,只能小偷小摸以填饱肚子。之前从未失手,这次栽在了异人阁。
“好奇贪玩偷偷跑下山来我可以理解,”我坐在马车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是迷路回不去了?”
“我是逃出来的。”他一脸认真,“我从四岁起就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在前面慢慢走着,男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他的衣衫褴褛,却又相当干净。素白布衣,束发规矩,发髻高盘。不像被人丢弃拐卖的小孩,年纪大约九或十岁。小小的脸上灰扑扑的,一脸倔强,又有些藏不住的沮丧,被人抓包的懊恼。约摸是和父母吵架了离家出走的叛逆期少年。
“你看起来很高兴。”我还没说话,他先开口了。
“有。”我边熬药边道,“我见过。”
“真的?”他惊喜地说,“快跟我说说美得不像人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想了一阵,“不记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