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么恶心的台词。”我说,“这样会显得很幼稚。”
“哪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不幼稚?”她眼泛泪光地看着我,“我连理智都办不到。我知道这是被打入冷宫的女人才说的话,但我现在跟在冷宫有什么区别?”
“我又不是皇上……”我突然有点后悔顺道拐到了这里。这种棘手的情况在我二十多年的生涯里从来没有遇到过,比任何一例怪病都要难对付。
“我想用白头吟为它作曲,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看如何?”
“唔,挺好。”白头吟有一句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我没说出来。
“公子,”她又说,“你那日派人来救我,把曲小姐扔在那里,你选择救我,而不是她,原先为何又让我顶替她坐牢?”
从我救下阿筝那天起,时间过了好久,我在皇城南边租了一间屋子安置她,唯一知道的人是三箩,我偶尔会过去看望,在我被琐事缠身哪儿都不想去的时候。她会准备简易的饭菜,一般是她最拿手的几个小菜。但那只是起初的几个月,我已经好久没有去过了。
前些日子我的其中一个病人过世了,我去了也救不过来,见了他最后一面,无济于事。我轻轻合上他的眼睛,把白布缓缓地盖在他脑袋上,对他绝望的家人摇了摇头,他们当即嚎啕大哭。下午不出一两个时辰,他的家人抬着棺木出殡了。我参加了丧葬仪式,这已经是我数不清第几次闻丧了。
那户人家的宅子刚好在阿筝住的附近,想着许久没去了,就顺道拐过去看看。
大清早我从房间里出来,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里,看到他靠在马车上,吓了一大跳。
我浑身僵硬,脚一步也挪动不了。
她破涕为笑,“你能时时刻刻谨记你的心上人瑄霁公主吗?”
“这是两码事儿,并不妨碍我说实话啊。”他又说,“看到你我才知道梨花带雨是怎么个意思。”
声音变得呜咽,断断续续,她把脸埋在胳膊里,说不下去了。
严庭艾小心问道,“很多人和他……是谁?”
“尹辗,还有一些其他人。”
回到严府,院子里找不见人。
严庭艾的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我站在窗边,听到哭泣的声音。
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挪动过半步。
“庄周梦蝶?”
“我不知道……大抵差不多吧。”
“你坐过来。”
“可有住不习惯或亏待你的地方?”
“那肯定是没有。”
“那便好。”
过几日我见他,他正在忙。
房间里烟雾缭绕,异国的熏香熏得我有点昏昏欲睡。清丽的婢女在一旁抚琴,缓且慢的旋律使我更加瞌睡。我乖乖坐着,困意袭来,不一会儿犯起了迷糊,心里还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打个盹儿。
我原以为尹辗会对我那天没有去见他一事大发雷霆,兴师问罪,然而他却只字未提。
“她是我从妓院赎回来的,暂时安置在那里。”
“妓女怎么了?妓女就不配拥有爱情了?金盆洗手,洗心革面照样值得别人爱,再说对你可是死心塌地的,让人家独守空闺,你可真不是个男人。”
我叹息,“说了不是。”
他挑眉看我,“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我也看着他。
“喂,我可不是为了说这些专程跑一趟的。”他说,“河东李员外家一案,虽然没有抓到凶手,至少查明了死因,我们主子说李员外进献的那栋楼,理应是你的。再说那一片新修的楼还少吗?多少都给张家霸占去了。还有运往西域的那批货物,不得再让蒋家公子插手,你也知道主子发了多大的火,再让他碰这批货,怕那小子性命不保,我也是为你考虑……”
“已经按他说的做了。”我扶着额头,“这是个意外,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也好。”他说,“主子说了,他再也不想看到这种意外发生。我来是告诉你,他回来了,要你去见他……”
我说,好。
椎史在跟我说些什么,我没听进去,我问他,“椎史,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好玩的多了。”椎史斜眼看我,“你要做什么?”
三箩走的时候,还说,“你的那个婢女,叫什么来着……”
“仟儿?”我说。
“不是说她啦,她还好。”她说,“那个姓曲的,总是一脸很自信的那个。”
我承认她说得对,但我不认为那会真的发生。
“曲颐殊都不算个女人,”阿筝看着我,眼眶泛红,“公子不想要真正的女人吗?”
瞬间犹如被雷击中,从头劈到脚。“等等……剧情不该这么发展。”
覃隐
三箩把信放在桌上,双腿交叠,优雅至极。“你给我的那个地址,是个叫阿筝的姑娘住在哪儿吧?”
来者是客,我给她沏了一杯茶,“是的。”
三箩说,“若她真的是有目的地接近你,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挽留你,甚至是付出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但要俘获一个男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感情。”
我说,“应该不会那样,不会的。”
“这就好像积分游戏一样,第一次她为你做了什么事,你在心里为她加了几分,第二次她又为你做了什么,你默默为她加上分,到了某个值,你会发现自己慢慢喜欢上她,或者她再以此向你祈求一点卑微的可怜的爱,正常男人一般都做不到拒绝吧?”她说,“就怕事情到了这个境地,你根本招架不住。”
我看着她,原打算什么也不说。但她殷切地看着我,便淡淡回了一句,“不该问的别问。”
“我真不明白,”她好像一下有点生气,“曲颐殊到底有什么好的,你整日跟她住在一起,都不来看我一眼!”
我不是很懂女人这种生物,怎么可以翻脸翻的那么快,脾气说来就来,当然曲颐殊不在我对女人这种生物的认知范畴内。
阿筝在我面前跳着舞,没有伴奏。我只是眼睛看着,脑子里没进去,我时常回想起那股怪异的感觉,但我又无从得知它到底来自于哪儿。不管我做什么事,曲颐殊永远徘徊在我意识边缘,谜团挥之不去,而阿筝在那么卖力地表演,我却在想着另一个女人。
她跳完,局促地站在我面前,红着脸,“公子,这是我新编的舞,你觉得怎么样?”
“唔,不错。”其实我根本没看。
“这大概是我这些年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真丢人。”曲颐殊说,“你不准告诉任何人,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我说真的,别笑,你必须跟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颐殊
覃翡玉做事最近总是超出我的预料之外,在他前几日向我道歉,今天又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有人格分裂。
她站起来,八卦的向前探身道,“你有意中人了?”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
她撇嘴,“那你把她养在那儿算什么。”
“你哭吧,又没有外人……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准说我的鼻涕泡!”
“我是想说,你哭起来好好看。”
曲颐殊抽泣着说,“……如果代价是生命,你还会告诉别人真相吗?我活在谎言和欺骗中,平时撒的那些小谎我都不去纠结该不该,对不对,比起最大的谎,其他算得了什么,你说我是个谎话精,编起谎话信手拈来,是,我不否认,这辈子就这么说谎到底了。”
我暗下眼眸,放下手,心下凄哀,最后决定不进去。
她说,“他和很多人都逼得我不得不这样,我常常在想,是不是我太没用了,要是换个人,处在跟我相同的条件下,会不会比我更厉害,活得更精彩,所以我说了嘛,我不要当这个女主角,我用不好老天爷给我的东西,我不要这赏赐,我都浪费了,因为我一点都不厉害,别人也不想看我的故事。”
我不明所以。
他用笔尾敲在我额头上,“有那个时间想这些,不用做点有意义的事。我从不浪费时间在钻研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上。你若那么闲,不如来为我掌灯?”
我虽然笑着回应他,但还是难掩失望。
静默了一会儿,我问,“这个世界有妖怪吗?”
他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时常会想,人们是如何认识自己所存在的这个世界的,那些无聊的,市井的,容易被忽视的细节,美妙的音乐和自然的声响有何不同呢?人在同一种气体环境中就会逐渐丧失嗅觉的刺激。可是你认真想一下,我们不是生活在书里吗?书里描写的妖怪存在的奇幻的世界,为何不是我的世界?”
“听闻你暂住严府,都不过来了?”他突然问,把批阅好的文书放在手边。
我见他永远不外乎在做两件事,批阅公文,清点账目,偶尔要我陪他一起吃个饭。
“嗯。”我点头,“方便出诊些。”
“怪罪下来可不怪我。”他还是放开我,“什么事这么着急,连我们主子都不见……”
“借辆马车,明天出去玩。”我心情愉快地回答了他。
看什么看,我说的是实话。
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起身准备走了。
“你不去见他?”他拦住我。
“不去,我还有事。”
“附近的景点,有没有什么……大峡谷?”
“有。往西出城十几里,睽天大峡谷。宏伟壮阔,气势磅礴。旁边还有九天瀑布,名曰银河落。出自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知道了。”我说。
“曲颐殊?她怎么了?”
“我不是想挑她的刺,也不是想说你什么。”她犹豫了片刻,“你们两个走在一起,非常违和,莫不是有必要,您再仔细审视审视带在身边的人?那也代表了一部分你自己。”
阿筝抹了抹眼睛,说,“公子我再给你跳支舞吧,今天晚上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曲颐殊就是个男人,但阿筝是真正的女人。”她突然伸手开始解扣子,看来是豁出去了。怎么这么想不开,我站起来,一把抓住她放在领口的手,“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这个情节太俗套了。”
她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我突然觉得于心不忍,第一反应竟是逃跑。不如说我有事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嗯,就这样。
我想她不要扑过来,那样我不得不抱着她,可能要好一会儿。在她有扑在我怀里的倾向时,我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她笑了,边哭边笑,说,“怪不得你讨不到老婆。”
“是你的秘密情人?”她坏笑着,“那姑娘看起来还不错。”
“不是。”
“怎么?不肯给人家名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