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那些话,但意思并不是一定要爱上,恨与爱相比,前者总要轻松些。我等着他给我一个答复,便可无所顾忌做出计划,这当中他死了便是死了,不必瞻前顾后。
的确,怀疑是我的主观意愿,过早断定也是单方面臆测,依个人喜好作了决定,又为不合自我意愿的结果感到懊恼、悔恨,从头到尾自怜自艾,唱的一出独角戏罢了。
冰冷从赤着脚的凉寒的地面升起,传到掌心,讽刺的是戏本里的情节一幕幕都在现实上演而非虚妄,不光是我光怪陆离的童年,到错位的半生,不过是供人发笑的丑角。
他不紧不慢地引诱着,好像在井里放满了诱饵,等着你自己跳进去,“我的人一直在暗处监视,可是你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发觉,你猜他是怎么做到的?”
此刻多希望他闭嘴,或者我聋了。
因为他说的越多,我就越动摇。
“大夫人畏罪自杀你知道吗?”他又问。
“我知道。”
“你也不想知道是谁做的?”
他们相视一笑,轻松愉悦。
我被带走,想质问,无法开口,而他不看我,转头看向尹辗,绽开一个笑颜。
最后见的一幕,是他们俩站在那里,尹辗将手放在覃隐头顶上,揉着他的头发轻声说着话。覃隐腼腆地低着头,抿着嘴不知在想什么。
外面有很多人在恭迎他的大驾,可能又是一个像尤庄一样的地方。
再坏也坏不过我呆过的那些地方了。
尹辗下车去,跟迎接他的人寒暄。
“给你给你,”我疼的龇牙咧嘴,“在覃翡玉的床底下。”
他甩开我,“拿来给我。”
我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很好。
“把账本给我。”他突然说。
“那么多本,你要哪一本?”
他瞥了我一眼,“坐起来。”
我没理他,把头扭向另一边,继续趴着。
“压着伤口,会裂开。”
良久,他又勾起我熟悉的那种笑,“这当然不是。”
我转身想跑,不到两步就被扑倒在地,那人反身扭住我的胳膊,使我动弹不得。
他问尹辗,“大人,怎么办?”
那边有人喊道,“大人,车修好了。”
他站起身来,拍拍手,“走吧。”
我没动。
正想挪开位置离他远点,他掰断一根树枝,扔到火里,“所以你要学会,在那种地方怎么活下去。”
我有点绝望。
“后宫的每个人都想得到皇帝宠爱,极尽手段。”他又说,“皇帝得宠的女人站在那边,那边就得势,这你应该知道。”
他看了我一眼,“收起你的想象力,少看点闲书。”
“啊。”真没意思。我不死心地又道,“还不都是你和覃翡玉害的,我这么单纯的人现在看什么都是阴谋论。”
“如果你在后宫,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阴谋论。”
“好得差不多了,谢谢关心。”我没好气地说。
本来快好了,今天下午来那一出伤口又裂了,还要谢谢你不是。
“你不想知道,是谁主使的吗?”
我们只好下车来等。
尹辗生了一堆火,不断地往里面添柴。我们围坐在火旁,借着小小的火堆取暖。
处在山林,四周风吟啸啸,树叶沙沙作响。
尤庄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发现我的逃离。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切,尤老板再蠢也该发现端倪。他道你都已经出来了,还担心什么。
可是,被狸猫换太子,还在牢里的人,却成了替罪羔羊。
这是不应当的。
现在最后的一点证据也被抹煞了。
“你不是想知道,二夫人的死,是谁动的手脚吗?”
我抬起头看他,“你?”
仅此而已。
温度骤然下降,比刚才更冷了。
信纸终于在火焰中化成了粉末,剩下了一点残余。
驾车的黑衣人这时突然掀开帘子,将一封信递给尹辗。
他接过来,扫了一眼。
“很简单,他想跟我,”他淡淡地,“分道扬镳。”
“不想。”
我很快答道。
我现在只想回家。
何必呢,何必要刻意接近我。
为什么要戏耍作弄,我这个人平平无奇,有什么好玩的呢?
为什么。
“他做了什么?”我咬着牙问。
“你离开了,可是我的人汇报的是,没有情况。”他勾起一抹笑,“所以你猜,现在代替你在牢里的那个人是谁?”
用她替换我,我不值得他冒这样大的险,我这贱命一条,他不应当费那么大周折,那女子,他接她出来,如我所猜测的那般关系的话,是有爱的吧。我不值得他这样做,所以到底为什么。
我不说话了。
他看向别处,“那你应该也不想知道,你从牢里出来,是怎么瞒过我的眼睛的了?”
我深呼吸,这是个圈套,这是个圈套。
但我听见一个声音,“早上好,尹大人。”
我谁都斗不过,也不该奢望斗得过。
同谋者再怎么分崩离析,到最后,默契地和好如初,处在中间折损的就我一个被当作工具的棋子罢了。
我想我应该恨他,可我恨不动了,没有力气了。
我又斗不过他。
天刚破晓,马车似乎快要到地方了,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你知道我说的哪一本。”
“被我烧了。”
他揪住我的头发,语气变得狠冽,“我是不是让你以为我今天太好说话了?”
我轻笑一声,“我做的事,有一两个家伙盯上我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么多有可能想杀我的人,一个个排除也忒麻烦了。”
但他说主使。
我很快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
我抑制不住怒吼,“你明明说过,只要我做完这件事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是吗?”他道,“什么时候,有谁听见了?”
好。
尹辗说,“绑起来。”
声音冷冰冰的。
我被丢到马车里,和一堆杂物在一起,连位子都不给坐。
隔了很久,他回过头来,“你要造反?”
“这不是出城的路。”我说。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像你们这种人,无论说什么都要带点政治色彩。”
“政治色彩是什么色彩?”
装你……
“所以老要我进宫干嘛?像我这么单纯的人在那种地方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好长时间没说话。
我好像有点得意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有没有觉得,”我问他,“这样的场景,应该冒出一大堆黑衣人,把我们团团围住?”
他一动不动,“若是附近有人,我的人会知道的。”
“可是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我们的车,在这荒郊野外的,突然坏掉了!”
马车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
尹辗皱起眉头,向外面问道,“怎么了?”
黑衣人道,“回大人,车轮卡住了。”
“是我。”
一句话说的轻轻浅浅,也只有他办得到了。
“不过,”他又说,“让我这么做的,是他。”
轻轻一吹,随风去的干干净净。
“刚才那封信,”我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大夫人真正的遗书?”
“是。”
说完那四个字,他就将信撕做两半。
撕裂的声音在我听来有些刺耳。
他将信纸放在油灯上点燃,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他早对我起了异心,而你对我的重要性不言而明,我是说,你作为工具的重要性。他想毁掉这一切。”
他沉默一阵,“你是在跟我谈条件?”
“我不感兴趣。”我转过脸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隐瞒实情,他又如何背叛过你,可能还有一些别的恩恩怨怨。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端起杯子,指尖沿着杯缘划了一圈,语气里的意味令人琢磨不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