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于太傅于我有恩,或同情或怜悯,我会帮他。
彼时我还不清楚自己所做的事的份量有多少,只是出于有趣那么做了。我为他办事,若是会对赵大人造成损害,也就是对他的叛变。也许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坏了他的大事。
这些我都没想过,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也从未想过对谁尽忠。也并未壮志凌云的雄心,更别说实现仕途理想的伟大志向和远大抱负。说起来,当初来玦城的理由都像是一个笑话。
“收了好收了好。”他反倒呵呵笑道,“这样我才真的可以放下一切,一身轻松了。覃大夫,你有没有那种能忘掉一切的药?我怕我到了阎王殿还在想东想西,操心这操心那,死不瞑目啊。”
我听了这话心里酸酸的,太傅夫人在旁边抹着眼泪,“这死老头子就是这样,嘴里尽说些胡话。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士哪,听听说的像话吗?”
“地府有孟婆汤呢,怕啥。”我帮他把了把脉,脉象一天比一天微弱。“今天九皇子画了一副祝寿图,说要在您寿诞那天送给您,所以你要努力活过八十大寿啊。小家伙画功进步不少,画得可好了;十皇子背了一个月的终于背下来了,等他背得滚瓜烂熟了让他背给您听;还有十三皇子,能写自己的名字了……”
呸,你才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据说我有一次喝醉了还给别人看病去了。那人稀里糊涂地被我从睡梦中揪起来看病。隔天听宁诸说起惊出一身冷汗,我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担心给别人乱开药,经查证开的只是安胎药,男人吃了没什么作用,也没什么副作用,就是大补。好在那人确实也有病,这才保住了我“神医”的牌子。
现在“神医”的牌子怕是要砸在赵夫人和太傅大人的身上了。赵氏夫人按下不表,太傅却是年事已高,油尽灯枯。我也确是无可奈何,只能尽力减少他的痛苦,让他走得安逸舒坦些,少些病痛的折磨。等到太傅寿终正寝,我也是仁至义尽,尽人事、听天命了。
出自聊斋志异卷二第二篇之。
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得不像是梦。但除了梦之外并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要昨夜真发生了点什么,那就只能是妖孽作祟,撞邪了。然而我并没有半点千分之一的几率在现实中能撞见此等怪事的兴奋感。
玦城最大的典当铺子,押银存金的钱庄,是在靠北移山的尤庄。不曾想我竟以这种方式离开大人府邸,但不变的依然还是最最底下的丫鬟下人。
尹辗连夜把我扔过来,悄无声息没惊动任何人。据管家婆说那晚她睡得正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心想谁这么晚还来后院。她掌着灯来开门,看到的就是尹辗拽着我的头发,把我往里一扔,像扔垃圾一样。
至于那位大人为何,发生了什么,我只能避而不答。
他沉默半晌,似在酝酿说什么。我东张西望看看天色道,“哎呀,光顾着跟你说话,已经这么晚了。你们主子让你请个人请了这么半天还不回去怕是要生气了吧?我可是约好了陪赵大人喝酒,本来早一些是可以跟你们走,但是你看,耽搁这么久约定时间也到了,赵大人找不到人查到你们头上也不好交代不是?”
那人看了我两眼,忿忿地掉头离去,嘴里不甘心道,“好你个南城翡玉!”
我还想挥手跟他说“有空再来”,想想咽下去了。还是不要作死的好。
“狐狸变成老鼠跑了?这都哪跟哪啊……”
“本来就是梦嘛,那么较真干什么。这第一件事倒不难,我一想我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就跳了进去……你做出那副表情干什么,都说了做梦嘛!顺手采了朵莲花。回去之后,那花忽然变作人形,貌美如花,美若天仙,一丝不挂,还说自己是莲花仙子,要与我同床共枕……笑个屁啊!我一眼就认出了还是那只狐狸所化,斥她说话不算话,她道,我是狐狸嘛我不骗人谁骗人。然后她还说天帝欣赏我正人君子坐怀不乱,要我与其上天去成亲,让她做我的妻子,还保我功成名就一帆风顺……”
“这次你总不会再拒绝了吧?这么好的事。”
“说这有何干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光怪陆离,诡异至极,我到现在都没有想通怎么回事。梦见一狐妖从河中腾起,非要爬到我的床上。我不依,训斥她说读书人秉烛夜读,你怎么能来打扰呢?若是我才疏学浅医术不到家,你岂不是夺人性命害人不浅的罪魁祸首?狐妖说,好笑,你自己术业不精还敢医人,那是你自己的原因,凭何赖我头上?我是这河里的河神,受了天帝之命前来见你……”
“狐狸精怎么会是河神呢?”
覃隐
次日我醒来,脑袋昏昏沉沉,头疼欲裂。昨天不过多喝了一点,今儿早上报应就来了。昨晚的记忆也模糊不清,不出意外的喝断片儿了。
好久不曾做这样的梦了,那个梦太过于活色生香,我都羞于提起,难以启齿。定是受了白天嬷嬷教导,传授“房中秘术”的影响,危害太大。
尹辗的人守在我晚归的路口,看我回来拦住我,开门见山地道,“我们主子说了,死人也要带回去见他。”
我扶额望天,糟心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整整衣襟,“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太傅安静地听着,傻傻地笑起来,眼里洋溢着幸福,眼角却似有泪光。我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太傅夫人背过去擦眼泪。我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他似要说些什么,我便俯身下去,耳朵凑到他嘴边。
我直起身,说,“好,我帮你。”
我从来不曾扼腕叹息过何事。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死既必然,生何以为。父亲曾说,子曰:君子不器。我想父亲跟他们这种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从不教我什么是好人坏人,什么是绝对的善什么是绝对的恶。这世上本没有什么绝对。一味蒙耳遮眼不听不看唯命是从也不过是愚忠愚孝,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分辨善恶是非,有自己的一套评价标准,规范准则。
太傅病了之后依然很关心皇子们的学习情况。我每天陪皇子侍读之后都要去向其报备,顺便帮太傅看看病开开药。老夫子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怕时日不多,忙着吩咐其他大人甄选合适的接班人,筛选做皇子们的老师的有识之士。
他也知道我不会是长久处在这个位置的人,一是我本无意也不必多加勉强,二是他稍加试探就知道我几斤几两,绝不会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这件事显得尤为重要迫在眉睫。说来忏愧,看着太傅干着急而我并帮不上什么忙。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太傅实为忠毅贤士。过度操劳忧国忧民又使他身体每况愈下,我俯下身子坐在床边说话都要跟他轻声细语地道,“歇会吧,别瞎操心了。再这样下去,阎王爷都要提前来收你了。”
还觉得有些从手中流走,失去了什么的遗憾喟叹,心里空落落一片。
许多人都跟我喝过酒,我是典型的醉过无痕,一日记忆。对于我酒后的常态,赵大人是这样说的,“捷思而敏狡,是何醉之?浅尝辄止,不闻劝,汝子不可教也。”宁诸评价道,“醒时调笑花生风,醉是反倒更醒时。明白人前有路寻,仙人过后无策擒。”意思是清醒的时候还可以被调侃几句,喝醉之后反而爱戏弄别人,而且越醉表现越正常,让人根本看不出来半点醉意。没醉之前行为还有逻辑可循,醉了之后却是不按套路出牌,行事诡异而且令人琢磨不透,不知其醉的人还以为这样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蒋昭说,“清醒时斯文败类,装模作样,喝醉时衣冠禽兽,天性释放。”
原本以为只要离开官宦府邸一切都好办,我就可以回家见我爹了。然而事情并不如我所料,依然不得自由。
夜半惊醒,大汗淋漓,气促心急,浑身湿透,犹如被子里下过一场大雨。同屋的小簪儿揉揉眼睛起床点灯,不无忧虑地怜悯道,“又做噩梦了,这都连续一个多月了,你到底是经历了何事?”
这尹辗,我永远不想跟他正面交锋。但又好像,是无可避免的一件事。
只是我没想到,它会到来的这么快。
颐殊
“我说,不去。”
他眉一拧,“当真不去?”
“不去。”
“你听我说完。我问她,他要你来做什么?她道原先我有恩于她,天帝命她来报恩,陪我一晚上……春梦?不不不,你下结论太早了。我说不行,要来你就必须得晚晚都来。她就生气了,说看你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没想到是个伪君子,跟天下男人一样的好色之徒。我说那你就去禀告天帝,说我假仁假义,不值得报恩。”
“连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要,是不是男人啊你!”
“别插嘴。她说不行,天帝会说她诬告好人,满嘴谎话。我说你本来就是狐狸精啊你不撒谎谁撒谎。她说这样吧,你要能做到两件事我就不来找你,第一,让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跳进池里,第二,摘下池子里开得最美的一朵莲花。说完化为一只老鼠跑了。”
我根本没法细想,揉着太阳穴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醒脑。等等,我为什么光着?
我盘着腿坐在床上,支着脑袋又想了半晌,还是抓取不到半点有用的信息,满脑袋都是聊斋志异里的董生,狐娘。天知道为何小时候读过的书现在跑来占据了我的脑子。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是,直觉不停地在暗示你,它们突然出现是有理由的,不是凭空冒出,也绝非杜撰。也许……昨晚的梦,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我只在书里读过这样的故事,“半夜,董归,见斋门虚掩,大疑。醺中自忆,必去时忙促,故忘扃键。入室,未遑火,先以手入衾中,探其温否。才一探入,则腻有卧人。大愕,敛手。急火之,竟为姝丽,韶颜稚齿,神仙不殊。狂喜。戏探下体,则毛尾修然。大惧,欲遁。女已醒,出手捉生臂,问:“君何往?”董益惧,战栗哀求:“愿仙人怜恕!”女笑曰:“何所见而畏我?”董曰:“我不畏首而畏尾。”女又笑曰:“君误矣。尾于何有?”引董手,强使复探,则髀肉如脂,尻骨童童。笑曰:“何如?醉态蒙瞳,不知所见伊何,遂诬人若此。”董固喜其丽,至此 益惑,反自咎适然之错。……董喜,解衣共寝,意殊自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