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与其让我们这些身陷囹圄的人……”
“这件事,我就是不想让认识的人插手,才找外面的人。”我暗下眼眸,顿了顿道,“之前你们被困,是因为四个护卫带着你一个将死之人,如今你已大好,不至成为拖累。他们四人又武功高强,悄无声息,不惊动一草一木在玦城找一个人,还是不难做到的吧?”
他点头,摊手道,“画像呢?”
“狄衡,阙狄衡。”又补充道,“假的。”
……还真是个实诚人。
“其实让我真正确信能够相信你的,是那件事。”他又说,“不知道为何泄露了行踪,若不是你,我们现在早就沦为阶下囚了。”
“你倒是清楚。”
“所以呢,原本无欲无求清心寡欲的我,决定索要点什么以保小命。”
“你要多少,我可以给的比悬赏金多。”
我走上台,席然而坐。也不紧张,假奏而已。
台下鸦雀无声,一张张充满好奇而蠢蠢欲动的脸,想来嬷嬷做足了噱头。
我看着琴,拨动一根琴弦。音乐声同时随之响起。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异人阁主打招牌之一,”老巫婆故弄玄虚地摆弄了一下金灿灿的手指,“是人妖。”
嬷嬷盯着我,我意识到我脸上的神色变了,而且变得很不好看。随即想到我是有求于人,强迫自己缓和下来。
“公子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了……”
他但笑不语,微微抬手示意我坐下。我不客气地落座,接过他为我斟的酒道,“看这情况恢复得不错,我也不问什么‘身体近来可好’这样多余的寒暄话了。”
“那我也直接切入正题,”他转眸看着我道,“你想要什么?”
我愣了一下,这么直接?
“异人阁自然不能跟青楼比,完全不同的性质。既然做这行,一开始不就应该预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吗?难不成嬷嬷也要请个花魁,那不就违背异人阁的初衷了吗?”
“花魁不可以,你可以呀。”
嬷嬷眉眼弯弯,笑容诡异,看得我不寒而栗。
“我们上楼细说。”
到了楼上,命人给我沏了一壶茶。才缓缓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不是圣人,没有义务帮你。你要找的人你又不肯告诉我名字,只叫我拿出最近进的人的案卷给你看……我们也不是任人随意差遣的。你要达到目的,就得付出点代价。”
“钱你不要,我想不出除了财你们还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这样想着,我便去了。
嬷嬷听说我要见她,很高兴地下楼迎我,听说我要找人,脸上的笑容就变了。
“哟,公子,当我们这儿是哪儿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是钱的问题,赎金我知道你们这些小爷都出得起。如今异人阁能收留到的有真材实料的怪物越来越少了,现在的人啊,口味越来越刁钻,不定期进一批新货还满足不了他们。我们也是爱才惜才之人,收下了哪有轻易放掉的道理……谁不知道放长线钓大鱼,不吊足看客胃口我们银子往哪儿进?”
这个问题,之前也有人问过。
在来拜托冰人以前,我先去自己找过,无果。也许阙是我最后一条途径,也是唯一一线希望。
异人阁,我唯一能想到曲颐殊可能的容身之所。如果她不是变成乞丐加入丐帮的话。这个地方顾名思义,专门收买奇异之士,残疾人,畸形人,身怀绝活,有奇闻异事之人。无论是口吐火焰,吞剑抛球,胸口碎大石,金钟罩铁布衫,金刚腿铁头功,还是长有三头六臂,连体双胎,仗高十尺或袖珍侏儒,抑或能通灵见鬼,心灵感应,灵魂出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异人阁都悉数接纳,因此是江湖上很多奇人异士走投无路的投奔之地。
“你要知道,这么大的城,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要知道,我都能把你从阎王手里救回来。”
他轻笑一下,我也笑一下。转身欲走,他又叫住我道,“最后一个问题。”
覃隐
那个像冰一样的男人坐在客栈一层,整个楼层都跟冰封的湖面似的。我走到门口打了个哆嗦,一眼看到占据着大厅中央的他,身为活动冰源却毫无自知。
那人还是自带高傲的冷漠气息,仿佛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他披了一件外衣,淡然地坐在那里,低垂着眼眸,漠然地看着左手的酒杯,轻轻摇晃。面前点了一大桌子菜一口未动。怕是早已冷了。
“没有。”
“不按图索骥怎么找?”
“我只能告诉你几个特征:相貌丑陋,举止不淑。而且她在玦城无亲无故,若真出了府,大抵流落街头的可能性大。”
我点点头,“那次真的好险。”
“我很好奇,普通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早就躲得远远的害怕连累到自己,而你居然还是回来了,大开房门让我们速速离开。若不是你通风报信,我们恐怕只能束手就擒。”
“你若非要报答我,现在就是时候——帮我找个人。”
“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有一件事我还真的需要你帮忙。办完这件事我们就扯平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去举报你。”
“我信你。若你要杀我,给我送过那么多次药,早就可以置我于死地,又何必救我,等我彻底好起来。毕竟我的项上人头,比治病的药贵多了。”
“听你这么说,你好像还是你们国家蛮重要的人物,名字,名字总可以告诉我吧?”
看我不说话,他道,“你救了我,我就要报答你,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或者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这人,说话,让人分分钟想转身走人。随后我意识到,他好像并无恶意,只是简单明了,言简意赅。而且并没有觉得这样的说话方式有什么不妥。
“我知道你们这些谨小慎微,疑心病重的家伙都在想些什么,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仅只是出于医者的本性帮助你们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吧?反而怀疑我有什么天大的阴谋,按照你们直截了当的思维方式来看的话,既然已经知晓了你们的藏身之处,也猜出了你们的身份,最稳当妥帖的处理办法,无非就是杀人灭口。”
我在那里心不在焉地随意挥舞指尖,心里想的是,曲颐殊,你欠我的大了!
有美一人。被服纤罗。妖姿艳丽。蓊若春华。红颜韡烨。云髻嵯峨。弹琴抚节。为我弦歌。清浊齐均。既亮且和。取乐今日。遑恤其它。
“我做,”没有犹豫地,我说,“我做。”
我漠然地坐在镜子前让妆娘上妆,听得她们啧啧赞叹,一点感觉也没有。按照约定,我没有完全露出真容,半块纱巾蒙住下脸,因为要吊足观众胃口。而我也不需要真的有什么琴技,只要坐在舞台前面抚琴,手指轻动,背后幕帘后有一人会真的弹奏,好像是我在演奏一般,做做样子即可。
听起来也不难嘛。
“嬷嬷说笑了,小生是男人,自认容貌过得去,更无特殊技艺,拿什么与艳冠群芳的花魁相比……”
“公子扮起女人来,可一点也不比那花魁差呀。”
什么意思?
嬷嬷磨着指甲,看了我一眼,轻蔑一笑,“有些时候,人本身就是最大的财富。”
“我不卖身。”我正色道。早就听说过异人阁会向某些“口味特殊的客人”提供“特殊服务”。
嬷嬷大笑起来,“咱又不是青楼那样丧心病狂的人,但是,”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阴鸷,“醉美楼的花魁已经霸占了好久的人气,那些好色之徒都爱往那儿去,反观我们异人阁,初初让人惊异过了,就没什么留得住人的东西。丑的毕竟不招人喜欢,好奇心被满足了,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这么说,嬷嬷是不肯告诉我小生所寻之人有没有在这儿咯?”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咱都是生意人……”
“嬷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他们也收一些无家可归遭人遗弃的小孩子,锻炼他们身体的柔韧性以做杂技表演,虽然苦了点,也不给工钱,但给口饭吃管穿暖睡饱,总比流浪天涯小偷小摸的好。
异人阁与醉美楼是城里两处人气不相上下的所在。如果说青楼是以美、艳搏眼球,那么异人阁就是以丑、怪搏出位。异人阁的老板也是个奇人,在城中已有最大的妓院面前也能立足,并且后来居上,说白了还是充分抓住了人们的猎奇心理,利用了人们的审美疲劳——美的看多了,倒觉得丑的稀奇起来。
曲颐殊自然不可能在醉美楼,就算她没有自知之明,青楼也不可能收留她。倒是异人阁有些可能。
我转身看他,等他发问。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算是吧。”
我大踏步跨进去,“冰块,你这么坐在这里很容易被打的。”
“何出此言,因为我是外来者?”他答道。
“因为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