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酒杯向我致意,我也举杯回礼,而后他一饮而尽,我小嘬了一口放回案上。
上次见面不过交谈了几句,并未深入了解。今日一见我才意识到,这位并不算老的韩老爷,富贵程度可见一斑。在这群雄集聚的华宴上,他的衣着打扮金银首饰依旧耀眼得令人瞩目,若不是真的爱慕虚荣到了这种地步,就是真的富可敌国。
“翡玉公子。”他先开口道,“上次韩某在府上设宴,还未来得及与公子结识,招待不周还望公子见谅。”
“哎哟喂,你还知道心疼我,别说什么我怕你传染我之类口是心非的话啊。”
“我是说马!”
我转身进了宁府,蒋昭还在我身后叫嚣着“真不够意思自己里面玩叫我在外边吹凉风你欠我这么大的人情你得请我吃饭。”我暗暗告诉自己,上次在城边亭的那个人是他吧这货还是靠谱的吧……
“宁大人的儿子,嘴巴跟你一样厉害。”
“你这是承认我口才好?”
“屁。人家是说客,你纯粹是嘴贱。”
底下一片嘘声四起,而后一阵哄堂大笑。
我听了这话,却是血液倒涌,从头顶凉到了脚跟。
颐殊
正要下场的时候有人喝住,“站住。”
她停了脚步,转身面对问话之人,不卑不亢。
“这位姑娘舞艺超群,可否告知你的来历姓名?”
既然封了城,曲大人进不来,那就反其道而行之,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父女团聚,我也好完成任务极早脱身。
这样想着,我便环顾四周寻找目标,但是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半个相似的身影。
按理说那家伙应该是鸡立鹤群,不亚于韩大人的奇特的存在啊。
“偷人……要不要说的这么难听……”
“要我说宁大人也是宅心仁厚,南城第一丑女谁不知道她曲颐殊的名号,这都胆敢向宁大人请求入场,她还真好意思,厚颜无耻没脸没皮果然不是吹的。”
“宁大人是主动给的邀请函。事先就准备好了,只是还未来得及寄出去曲颐殊的求情信就先一步到了。”我淡然道。
我问,“说了什么?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不是,”宁诸木讷讷地,“他说,‘死丫头终于开窍了。’”
这是什么啊!
韩大人看着不知何方有些怅然,“嗯。你先走吧,我稍后便回。”
走到一半,他依然背对着我负手而立,我回头笑道,“通常这种药,都需要一味极强极烈的药引。而且异常稀少难得,有时遍寻天下也不得。”
几天前听见宁诸说她写信向宁大人求邀请函,第一反应跟蒋昭或者大多数人一样——脸皮真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就敢以曲大小姐身份为由强要入场。按蒋昭的说法,她这样的丑女,也配进满是美人尤物歌姬舞女聚集的场所?不会浑身不自在么?不自知到了这种程度也是可怕。
“都是一些不久就要被处以极刑的死刑犯罢了。”
我忽然觉得有些彻骨的寒意,在这三伏天里。
活人试药,也是绝了。那被试者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死去?活下来多半也是半死不活,生不如死。
说着收回了戒指带上,又道,“既然公子这么不同流俗高风亮节,韩某有一事相求,也就直言不讳了。”
果然是有事,不然也不会一见面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能一直带在手上的,不是意义非凡就是价值连城。
“这里不方便,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个破戒指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破……戒指?
“不敢是为赵大人不敢,若不小心……”
覃隐
一年一度的歌舞赏宴会前,蒋昭半枕在车辙上摇着小蒲扇,跟弥勒佛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话,“瞧这天儿闷的,一会儿准得下暴雨。”
“要不要我给你整个瓜棚,整堆西瓜来,顺便吆喝着卖了啊?”我摸着黑背漂亮柔顺的鬃毛,在他说完“好主意啊不能白白浪费了我的商人头脑”后回他一记白眼。
“韩大人哪里的话。大人肯招待我这个小小医客已是感激不尽了,论身份地位在座的哪位大人不比我高?能成为韩大人的客人,已经足够让同时期的其他门客艳羡不已了。”
“初次见面,也没带什么贵重礼物。”他从手上取下一个珠玉镶嵌宝石点缀的戒指,放到桌子上,“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这……韩大人,实属不敬,在下不敢收。”
歌舞升平,金壁辉煌。我被侍者带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若曲颐殊仅仅只是好奇宴会想来凑个热闹,以侍婢的身份请求来做事便好,何必大废周章以曲家大小姐的身份来求一封正式的邀请函?明知一般人都不大领情。难道真的只是脸皮厚?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邻座落坐了一位雍容华贵的男子,上次韩府设宴我们见过,正是韩府大人韩老爷。
“你偷曲颐殊干嘛,听说她现在沦落为了一个婢女。人家在做梦有朝一日皇帝眼睛瞎了看上她做妃子封皇后,你干嘛非要打破人家的深谋远虑?”
“过会儿我给你配点祛口臭的药。”
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宾客们陆陆续续到齐,拍了拍马背,叮嘱道,“出来了我给你信号,你就驾车离开这里。多留意一下尹辗身边的人……雨下了可千万别淋湿了染上风寒。”
蒋昭愣了一秒钟,又开启了嘲讽模式,“一定是这疯丫头死缠烂打以死相逼,宁大人不情不愿无奈之下才准许的。她还得寸进尺对外说原本就是被邀请的,宁大人念在旧情,给她保留点面子才没戳穿。这城里四处都传遍了是曲颐殊厚着脸皮要来的入场券,宁大人怎么招,也不至于毁了自己的宴会吧,那个疯癫丑女一来,指不定什么时候犯病大闹天宫。”
“你不信算了,反正是宁诸亲口告诉我的。”
“宁诸是谁?”
“回大人,”她微微作揖,“实不相瞒,小女此次是顶了别人来参加选拔,实则身份低微,不值得大人记住。”
“你是替了谁来的?”
“回大人,”她顿了顿,似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那个名字,“是曲颐殊。”
倒是有一个女孩很可疑。她只一个人,罩了件外衫戴着帽子,沉默地饮酒。歌舞宴进行了一半都不见她有所动作。
我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观望着。
忽然,她站起来,解了披衫露出华贵的舞服,妆容精致。目光坚定而自信淡然地向场中走去,一曲舞毕,对她有所改观,看起来年龄不大却舞步精湛舞姿优美,在座的人都被这只突然出现的小舞姬小小惊艳了一下。
“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带着谜之宠溺的笑容说啊!”看得出来宁诸也快要被弄疯了。
我回到大堂的时候严家的小女儿正在弹一曲凤求凰,尹辗坐于席首,微阖双目,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合着乐拍,似在打节奏,听到音律不对节奏错了的地方就会停下来,微微皱眉。
不知曲颐殊会第几个出现,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我一般拿不准她的诡异行动,真是天助我也,争取今晚把她送出玦城。
我看过那封信,言辞恳切,并再三保证不会捣乱只是围观。不像是疯人的疯言疯语。字意外地很漂亮,这一点倒是印象深刻。
宁诸说,他爹要是不同意,他就给她偷一张去,都已经做好准备提笔伪造一封回信了。但宁大人拿到这封信,并不是像他预计的那样马上皱着眉头嫌恶地扔掉,而是拿去给了尹辗,请他定夺。什么样的大事到了需要向尹辗请示的地步了?
尹辗看完付之一笑,说了一句话。
“韩大人想让覃某做什么?炼药一事恕我直言万万不可,若天下有此药也是邪术,覃某不会做,赵大人也不会同意。”
“我能给得起的酬劳是赵大人的十倍百倍,你也看到了我的家底丰厚不是吗,覃公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在下绝不答应此事,望大人恕罪。”忽然雷声大作,劈了几道闪电下来,我看了一眼,“要下雨了,若韩大人没有别的事,该回了。酒宴正酣,错过了可遗憾呐。”
到了宁大人的后花园,我微微屈身拱手道,“韩大人但说无妨。”
“有一味药,据说有将死之人起死回生之功效。但天下炼此法者已失传。韩某将幸,无意间得此炼药之秘法,但无论如何都不得其旨。炼出来的药始终没有效果。”
“你怎么知道没有效果……你在试药?用什么?家兔?家犬?还是……”
“公子怕他发现不成?”
“这倒不是。覃某因为为夫人治病居于赵大人门下,医者为仁自当清欲寡淡,奉公廉洁。若别人看到赵大人门下的客人带如此名贵的饰物,恐怕招人非议,有损赵大人名声。”
“你倒是谨慎,是韩某考虑不周。”
“得,不卖西瓜我卖苹果。”这货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个苹果来开始啃,“这雨要真下起来,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你不是有马车么?”
“笨,我现在是你家车夫,你见过谁家车夫躲到老爷马车里享受的?”他咬了一大口,对我以世外高人模样进行实力嘲讽,“我肯定得把您尊贵的马车停好,再自己找个勉强遮住人的犄角旮旯躲上。连这都不会你还偷人呐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