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成堆成山的床单褥子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只能在心里咆哮,你们是有多久没洗衣服了,大半年了吧?
叫阿一的小婢女拧着眉毛撅着小嘴无辜地看着我,“姐姐,洗不完了呢。”
我也知道啊,这么明显的事情。就算再给我三个月我也洗不完啊!
说着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递上去。晋大人刚想接,就被大夫人白了一眼,手抖了一下又收回去了。大夫人一把拿过去,草草撕开扫了两眼,丢在一旁。
“哼,既是宁大人介绍来的,你就在我府里做事吧。一会儿叫阿一带你下去,给你安排住的地方,你熟悉熟悉环境,明天就开始上工吧。”
大娘你似乎误会了,你没好好看信啊,宁大人不是给你送丫鬟的啊!我也不是换个地方来当侍女的啊!
看着那人的背影,我悲哀地想到,似乎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在一个不该来的时候。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我在门口踌躇不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咬牙,一狠心,提着裙摆,深吸一口气,“唉哟,这是怎么了,夫人何至动这么大的气呀……”
我这是在找死。话还没说完一个花瓶飞出来砸在我脚边,幸亏我反应快一下子跳到旁边。地上凄凄惨惨的零零碎碎瓷片尸体。不知道我现在进去会不会被她扔出来碎得跟这花瓶似的,死得可惨了。
大、大娘,你是在说我吗?
正想说一句我们平生素未谋面施主你何故要这般苛责于我……就听到另一个朝我而来由远及近的声音跟她和道,“老子的家老子想回就回不想回你留都留不住,老子的东西老子想拿就拿,老子的钱老子想花就花,你管的着个屁!”
“那是你的钱吗?那是我和你爹大半辈子辛辛苦苦赞的救命钱,养老费,埋土钱,都被你个孽障拿去花光了!滚!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小少爷别扭的躲开,一脸小大人模样嫌弃地说,“看来这辈子是没有可能了。”又看向我道,“殊姐姐,你可有想吃想要的东西?”
我笑着摇摇头,“你要能经常来给霜儿带点吃的东西就好了,她半夜老是喊饿。”
“唉哟,你看你殊姐姐丑成啥样,带点你娘的胭脂水粉过来,一下能糊半边脸的那种,我给她化化妆,治治我的眼睛……”
“得了吧!”她一摆手,“谁不知道晋府管事的是大夫人,晋老爷就是个摆设。每次母子大战就知道钻到里屋躲起来,不闻不问,以为装聋作哑就可以!晋老太婆这么彪悍,母老虎似的,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小小还不就听她的。你见府里谁要拿主意去请示过晋老爷了?”
“这倒是。”我点头道,“不过这晋老爷的二太太是不是病着呢?鲜少看到她出过房。”
“二夫人性格太温,柔柔弱弱的哪里敌得过大夫人,为了避免战争,也为了母子大战时不伤及无辜,只有关门闭户躲起来了。其实二夫人生性懦弱,不过晋老爷当初就是看上她的温柔贤惠,也是,在这种彪悍的大老婆的压力下,自然会被温顺的小女人吸引。只是我很好奇宁大人是怎么说服他那个威严的正妻接纳小妾的啊!”
但我知道,像这种小时候就一直养成的陋习,都是因为从小饥不饱食,吃完上端没下顿造成的,只有受过苦难的穷人家的孩子,才会患这种怎么吃都吃不饱的病。
老夫人常因为这个责备她。她也确实经常由于吃的误事。我说,就应该像丐帮帮主洪七公那样,砍掉一根食指为戒。她不屑地笑一声,砍掉食指我可以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根指头吃东西,不行搭上脚,哼哼。
我捂脸转过头去,没得聊。
霜儿一边抖衣服一边嗤笑一声,“你信不信手废掉了她让你用脚继续洗?那死老太婆干得出来这种事。”
她抖衣服的水都洒在了我脸上,有几滴进了我嘴里,我呸呸两声,叹气道,“阿一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被卖进来,还是晋大人的府中。洗那么多东西她怎么办到的?”
“谁不是那个年纪进来的,要不是生活不下去谁家好好把闺女卖进来受这种罪?阿一就是个傻子,被卖掉理所当然。就会干苦力做劳事,老夫人能不喜欢她?”
颐殊
马车到了苑里停下,错眼以为院子里堆满了积雪,一想现在也不是下雪的时节呀,细看竟是满树梨花开。
一时间有些心神荡漾。微风拂面,一阵芳香扑鼻而来,这香气带有一丝幻想的意味。心醉神迷。赏花之人必定也是爱花之士。我不由得对这苑子的主人期待起来,是清静寡淡的谦谦君子,还是喜好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阿一指着后院彩旗一般的几张床单,“那些,都是阿一洗的。”又指指我面前这一盆堆起来半人高的脏衣物,“这些,剩下的洗不完了。姐姐帮我。”
阿一你简直是神啊,你教教我你是怎么洗的,手居然还没有废掉。
“估计我洗完这些手就残了,”我回去了之后跟霜儿抱怨道,“你说她会不会看我没有手可怜我多给些工钱?”
但转念一想,要让我在这儿白吃白住我肯定住不安生,跟客人一样对待肯定也是不可能的。那就继续苟着吧!
老夫人揉着太阳穴,扶着腰,吆喝着侍女就要回房。末了还叮嘱我一句,“不要以为你是宁大人介绍来的就可以得寸进尺,偷懒不好好做事情。误了工我一样要扣你月钱!”
我恭敬一福,“是。”
最后老实巴交服服帖帖地跪在大人跟夫人面前,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身世来历。“小女曲颐殊,年芳二八,家父四十有五,家母早逝……”
“打住打住,谁要知道这些。说,到这儿干嘛来了?”
“哦。我原本在宁大人府上做事。发生了一点意外。宁大人介绍我来的。这是他叫我转交的信函,请你过目。”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钱来的多干净?还不是讨好皇帝老儿得来的,你以为我爹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他就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娘,你明明比我更清楚。”
“你!”那老妇人扶额,一副要被气到晕倒的样子。身边的丫鬟赶紧搀扶,“老夫人,老夫人,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对话的主角之一——那个不孝子夺门而出,我站在门口手忙脚乱地准备福上一福行个礼表示一下礼貌,他连看都不看我,阴着脸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我没理她,问道,“谁让你这么做的啊,还是你自己想这么做?”
他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娘常说,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的时候,马有失蹄,人有失意。若是尽可能在别人遇到困境的时候帮一把,以后我们自己落到这种境地了,别人才不会冷眼旁观,才不会摔倒了都没人来扶一把。”
我拍拍他的头,“回去告诉你娘,二夫人的这个恩情,我记下了。”
“同问同好奇。”我不置可否的极力点头,“倒是晋老爷二房出的那个小少爷,今年才九岁吧,特别懂事,也很保护他母亲。啧啧,这么好的孩子,但愿没遗传到晋老爷的软性子……”
正说着,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霜儿起身去开门,看见小少爷站在门外。递过一个篮子来,淡淡地道,“呐,昨天你说想吃的桂花糕。”
霜儿抱着他的头一顿狂亲,“唉哟,我爱死你了小少爷,整个晋府就你最有人情味儿。要是我瘦成曲颐殊那样我就嫁给你……”
有些时候偶尔得闲我们就会聚在一起八卦八卦晋府的事儿。其实做事情的时候我们也会东一句西一句拉家常,但是因着阿一在旁边——大夫人叫她监督我们,她就照办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很多事我们不好说。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霜儿就把她知道的全部抖出来。
说是啊,这个晋家大少爷就是个败家子,家产都被他败光了。好赌又嗜酒,赌场老板和酒馆老板最喜欢他,往他们那儿送了大把的银子。输了很多钱不算,喝了酒到处找人打架,百姓不堪其扰,对这个小霸王是烦不胜烦。这家伙在外面浪一般不回家,每次回家就是要钱,大夫人肯定就要和他大吵一架,气个半死。那个频率,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钱还不是被拿走了,说到底还不是自己亲生儿子。虽然每次都说要断绝母子关系。
我问,“晋大人都不管教一下,由着他这样胡来啊?”
虽是下人住的地方,住的却很宽敞,估计是没几个人的缘故。我和霜儿住一屋,并没有和阿一住到一起。我猜是有阿一这样一个只会不停做事的免费劳力在这儿,吃苦耐劳,从不偷懒,毫无怨言,一个顶十,老夫人都不再要人,一方面又可以省钱,多好的事儿。
霜儿人很好,就是体重如她的品德一般重,如巍峨泰山——这是她自己说的。还经常说唉哟我每天干这么多畜牲一样的活儿累死累活的,吃得比耗子还少,怎么还是这么胖呢?彼时她正坐在太师椅上偷懒,扫帚靠在一旁,嘴里塞着一个从供桌上顺的苹果,含糊不清地跟我抱怨道。
她经常半夜跑到厨房偷东西吃,说是人家饿了就会梦游嘛;而且什么都吃,逮着什么吃什么。有次老夫人派我们去宫城外集市上买点东西,她眼睛一路追随着一个小孩子手里拿的糖葫芦直到看不见为止。她跟我说阿殊我给你变个戏法,你看这枚铜钱,认真看着啊,一会儿我给你变个没有的东西出来。说完往上一抛,人就风一般的消失不见了。铜钱还没落下来,就看到她好整以暇地舔着一串糖葫芦回来,远处隐隐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我站在原地凌乱了好久。
但是现实总是能很快打破我美好的幻想。
院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你来干什么,给老娘滚出去——”
噼里啪啦的好像还一面还往外砸东西。我唬了一愣,站在门口不敢动,怕误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