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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第2页)

“不,”阁主坐了下来,若有所思,抱着头,喃喃道:“她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她是什么?”

原来她不是这故事的主角,方叩想了想,灵机一动:“我知道了,你肯定是爱她。你求而不得的东西,被人毁了,所以才这么恨。”

“你胡说什么!”阁主的脸上又忽然愁云惨淡,叹了口气,无奈而幽怨地说:“你这孩子,哪懂我们那一辈的事?我们都是老古董,快死了,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过眼云烟……”

不知道牵动了哪根多愁善感的心弦,方叩却觉得很有感触,道:“譬如天天都要死人,别人也不过就是看在眼里,可亲人却痛不欲生,这就是亲疏不同的缘故。即便发生的次数多了,看客也麻木了,可是当事人心里的恨是也不会少的。”

阁主很满意,一边逗着鸟,一边笑嘻嘻道:“从此以后,我最恨负心人,哪里有抛妻弃子之徒,我就把他们全杀光!全杀光!他们的心,被我挖出来喂狗,他们的皮,被我做成了灯笼……我喜欢灯笼……”

真是有够吓人的。方叩看她这个疯狂的模样,大受震撼,心想,不会也要把他的肉喂给狗吃了吧,可他并不是负心汉,如果真的要吃,倒是可以把他爹给吃了——算了,扯远了,还是进入正题吧。

听见她的声音,阁主站起来,脸色忽然变得狰狞,道:“你怎么来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老朋友,我是来探望你的,你的肚量怎么越来越小了?”

阁主纤细的眉头展开,咕咕咯咯地怪笑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不要让我割了你的舌头。”

倘若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这样的笑会令人赏心悦目,可如果是一个涂了白粉的死人这样笑,也许就恰恰相反了。

卖就卖吧,还讲什么故事,方叩心里虽然嘀咕着,却还是彬彬有礼地说:“……愿闻其详。”

“从前,有一位不谙世事的小姐,爱上了一个书生,两个人暗通款曲,很快有了夫妻之实,然而,这书生还是太年轻,误把一时的色欲当做真心实意,等他借了小姐家的财力,进京高中了榜眼,那股喜欢便淡下去了,从前的海誓山盟都成了一个笑话,他平步青云,另娶她人,而那愚蠢的小姐呢,望穿秋水,迟迟等待着情郎归来,可惜杳无音讯,最终,也只能含恨而死……”她的声音像一个魂灵,飘荡在阁楼上方。

“呼……”方叩长叹了一口气,刚才真是把他吓得够呛,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要来了!

张千道:“东西拿到就好。”

三人听见声音,齐刷刷往屏风后看去,原来是张千听见打斗声,便上了楼解围。

阁主收了刀,回望向方叩,脸上露出一种极复杂、极难形容、极微妙的表情,睁着眼,露出许多颤动的眼白,好像恶鬼的魂魄在日光下骤然蒸发了一样,皮囊下有许多血肉在扭动、撕扯。

“你……姓……方?”

说罢,推开窗户,对着楼下大声喊道:“张大哥——你快来——这里有人打起来了!”

说罢,后颈一凉,原来是阁主攥住他的衣领,想把他拖到床上,想要一刀毙命。

方叩看着刺下来的刀,想:完了。

阁主手执一柄锐利的尖刀,扶着他的背,温柔地说:“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躺下吧,我要开始切了。”

“等等!轻点割,别割太多了……”

万点红伸手拽他的胳膊,喝道:“你给我起来!”

阁主就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走下台阶,握着他的肩膀,恶狠狠地说:“吃,你给我吃!吃了就没知觉了!”

情势逼人,方叩慌了,心里竟然在想:要是老师看到了,问起来的话该怎么说?就说摔倒了,把皮蹭没了?不不不,老师肯定没那么好糊弄……

阁主逼问道:“你不是说要救人,难道你连这点牺牲也做不了吗?啊?”

“当然不是,只是……”

“那不就行了,走吧。”万点红背着剑,越过他走到了前面。

唉,方叩也只能违心地说:“好的。”

万点红看她的疯病又犯了,就说道:“别跟她拉家常了,问问那东西卖不卖。”

阁主听见了,就对方叩说:“今天跟你聊得很尽兴,你把你胸口上的一块皮割下来送给我,我也把你要的东西给你,好不好?”

方叩没想到她话锋一转,竟然变得这么快,脸都吓白了,忙拒绝道:“……我怕疼!”

阁主的五官忽然变得扭曲起来,咬牙切齿道:“我看见你,就想到了那个负心汉,我此生最恨书生,恨不得生啖你的肉……”

果然就没好事。

“那个小姐,是你的,家人?”方叩壮着胆子问。

她坐下来,俯视方叩,恶狠狠道:“你在想,这故事很俗是不是?”

方叩连忙摇头,说:“没有,真的没有!”

这故事并不稀奇,可真尝过那被抛弃、被背叛的滋味的人,看着别人因为这悲情的故事流眼泪,脸上却是哭不出来的,哪怕是心里的眼泪也流干了。

方叩心想,这哪算得上是个故事,听见开头就能猜中结尾,这样的事,戏文里多着呢,但凡出现一个小姐,就知道要被书生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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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点红在一旁淡声道:“她跟每个人都要说一遍,我已经听第八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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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三副银丝软甲出门的时候,方叩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心悸,不可思议道:“她方才怎么说给就给了?”

“疯女人就这样,一会好一会不好,谁说得清。”

忽然,刀尖停住,仿佛光阴停滞了一般。阁主看见方叩的琵琶骨上有一道淡红色的胎记,脸色微微发青,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你是谁,你是谁,说!”

方叩被她这么一惊一乍的也弄得身心俱疲,出了一身冷汗,像只落水的鹌鹑,喘息着想:救命啊,要杀就杀,别折磨我了。

“这是我的一位小友,叫做方叩,还请阁主不要为难他。”

阁主将小刀在手里打了几个圈,刀尖刺向万点红,尖声道:“你少来碍我的事!”

万点红闪在一边,抽出剑,接了她一招,两人的身影纷乱,交错在一起,霎时间分不清是刀快,还是剑更快。

不知道是谁的武器在他胸口的衣襟上划了一道,衣料“撕拉”一声,裂开了。方叩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手忙脚乱找了个枕头挡住,劝架道:“别打了,你们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对啊,救人,他可是要帮老师平冤的,方叩忽然冷静了,也是豁出去了,铁了心:“你割吧。”

万点红不可置信地问:“她是疯子,你也疯了?我们走。”

方叩当然知道他疯了,但是……他摇了一下脑袋,坚定道:“没关系,只要她肯把东西卖给我,这点小伤,也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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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二楼,越过绣线屏风,只见座椅上倚着憔悴的黑衣女人,眉毛很淡,呈一个八字形,撇在脸上,像古画上的捣练仕女,她的神情忧郁,身形也很委顿,惨白的手腕上停着一只瘦骨伶仃的雀鸟。想必这就是他们说的阁主了。

方叩连忙行礼,并说明了来意,只听得那阁主弯起嘴唇,咯咯一笑道:“你要那银丝软甲可以,只不过,要听我讲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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