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点红言简意赅道:“练废了。”
张千嘱咐道:“这里面都是些怪人。小心行事。”
恐惧之余,方叩又有些羡慕,原来他们每天接触的都是这些新奇的东西,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大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刚才还不觉得,现在一股砭骨的森冷涌上了后背,方叩看着地面上长长的三条影子,心里怵怵的,头皮发麻,暗暗攥了攥拳头,为自己壮胆。
别怕,方思圜,不要怕……
几双绿色的眼睛在夜空里闪闪发亮,他心一横,狠狠地往那边瞪了一眼,走近才发现那是几只倒挂的蝙蝠,不由得有些窘迫。
“何事?”万点红在后面问。
“有虫……”只听见前面的少年颤抖道:“我、我害怕!”
真是个娇娇儿,万点红上前察看,问道:“虫子在哪里?”
万点红望向他,那意思是:该你了。
方叩心想,真后悔以前四体不勤,只知道读书,人都读笨了,今后一定要找个棍棒师傅,活动活动筋骨,这样才能好好保护老师。这下子也容不得犹豫,硬着头皮走上前,也学他的样子,握住麻绳,踩着井壁开始着力,那麻绳又粗糙又硬,手掌都被磨得又红又痛。好半天才到达井底,踩着地面的时候,才松了口气,吹了吹手上发热的伤口。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万点红也下来了,扫去袖口的灰尘,从胸口里取出枚小巧的火镰,擦地一声,把火星倒在艾绒罐子里,让它燃烧,再用棉线引着火苗,点了盏小灯笼,火光罩映着美艳深邃的眉目,她撮唇吹出一口气,把残火吹灭。
万点红道:“你看门,我陪他上去。”
方叩心想,不会又要吵,顾虑到万点红和这阁主有过一些龃龉,就说:“还是张大哥陪我去吧,劳嫂子在这里等候。”
“你不相信我?”
方叩安慰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张千道:“你还要逞性子到何时?”
方叩:“好了好了,咳,天色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张千冷静地说:“不要耽误正事。”
方叩害怕他们又要吵,连忙说:“别生气,别生气,稍后再和他计较。”去地上捡了剑,双手递给万点红,余光往地上瞥了一眼。
刚才那个胡人,居然岔开腿,歪着头,坐在地上打起了鼾,方叩就把散落一地的蓝宝石捡起来,用破烂的布袋遮住,丢在角落里,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万点红抽动了一下嘴角,意味深长道:“不,我现在想要了。”
语罢,欺身而上,剑尖划地,擦出一簇簇奔突的火花,踩住两边的货架,然后俯冲直下,暴喝一声,猛然冲他的头顶刺去,胡人往后仰倒,扶住桌子,乞求道:“请不要……不要动粗……”
万点红充耳不闻,提着剑接连刺了十几下,把那摆放货物的桌面刺穿了十几个透明窟窿,胡人便贴着剑刃,在桌上接连打了十几个滚,最后跌倒在地上。
那胡人三根手指拈出一颗来,转了几下,两眼迷离,醉醺醺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送给美人,只要她……陪我喝几杯……嗝……”
方叩一下子把脸沉下来:“我警告你,你可别借酒发疯。”
话音未落,哗地一声,万点红手里的长剑飒沓而出,划过夜空,直取他的咽喉。
鬼角市是什么地方,方叩没听说过,可当万点红和张千领着他走到城西的一座废弃的将军宅邸边时,他就惊呆了,断裂的梁柱倒了一地,纱窗上挂着蛛网,正随风飘荡,墙壁上也爬满了红丝草、扁担藤,老鼠吱吱地在野草里乱窜,原来这里竟别有洞天。
三人前后穿过狭长的走廊,后院有了几棵参天古槐的遮蔽,倏忽变得阴凉起来,走到一口枯井前,张千把带有抓钩的绳子套在井边的白石柱上,绳梢甩下井底,万点红抱着手臂,对他说:“下去。”
“啊?”
忽然,小巷里出来了一个大鼻子、络腮胡的胡人,浑身冒着酒气,脚步酿酿跄跄,拿着手鼓,叮叮咚咚地拍打着,像是喝多了,拦住万点红,敞开腰间的布袋,露出一堆沉甸甸的玩意,反射着璀璨的月光,拦路道:“等一下,美人,等一下……看一看我的蓝宝石吧!多么美丽的宝石啊,与你双眸正相配……”
万点红冷道:“好狗不挡道。”
见此情形,方叩害怕节外生枝,忙说:“我们急着办事,暂时不能买你的宝石。”
路过牌坊后,一个撑着梅花伞的女人飘过来了,那当真是飘,下半身好像虚化了一般,沁凉的嗓音道:“要什么?”
万点红做了个手势,示意用不着,女子幽幽叹了一口气,撑着伞,又无声无息地飘走了。
等她施施然走远,消失在夜色里,方叩才敢小声问:“她走路怎么是……是这样的?”
方叩胃里翻滚不已,含着眼泪,隔着袖子,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蛞蝓捏了起来,丢在了一边,那粘软好像还残留在指腹上,努力不去想它,平复了一下呼吸,咬着牙,平静道:“……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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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黑色淡了,便知到了一个出口,爬出去时,已经入夜,凉风习习,视野开阔了起来。街边挂着许多灯盏,散发出咸鸭蛋黄似的晶莹红光。
摇晃的灯光照射下,他才看清这下面竟然有一条砖石铺砌成的地道,仅可容一人通过,前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方叩走在他俩中间,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地在跳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了地下暗河的水声。
过道里阴暗潮湿,散发着青苔的水腥气,方叩看着张千的背影,无不失落地想,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张千这样?处事应变不惊,很踏实,很可靠,这才是男子汉吧?他也想给老师这样的感觉,可是有心无力。老师一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忽然,在逼仄的甬道内,他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低头一看,一条灰色的鼻涕似的东西粘在自己的衣袖上,啊——方叩呼吸停滞,浑身的汗毛倒竖起来,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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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足在一座楼阁面前,方叩抬头,发觉这家的灯笼与别处不同,满街都是红纸做的灯笼皮,只有这里是黄皮的,透着柔和的光,美极了。
张千道:“我和思圜上去,你在这里守门,以防万一。”
张千道:“上回若不是你出言不逊,得罪了那阁主,怎会不肯把东西卖给我们。”
方叩心想,原来是这样……
万点红冷道:“那疯女人本就招人厌烦。”
眼见得就要被刺穿身体,最后张千出刀,锵地一声把二人分开,万点红手腕一震,剑被弹到了地上。
“行了,走吧。”
万点红一字一顿道:“他侮辱我。”
等等等等,怎么就打起来了?方叩呆了,没见识过这场面。
那胡人迈着醉步,左躲右闪,仿佛胡旋舞一般,总能不经意地避开她的剑刃。
连方叩也能看出此人身手不凡,可万点红的剑出得太狠,剑风凌厉,寒光闪动,招招都是杀招,胡人一错身,用宝石袋子格挡住,布袋被划开一道口子,里面的蓝宝石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这醉汉揉了揉眼睛,好像有些清醒了,含糊道:“……好吧,你们不要就算了……”
这井看起来黑咕隆咚的,怎么看也不像能进人的样子。
张千看他害怕,就道:“慢慢来,不要急。”先为他做了个示范,翻身下去,五指紧紧地握住绳子,双脚蹬井壁,一步一步往下挪。
不久后,井下传来铃铛的回声,就知道张千已经抵达底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