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芟女士想了想,于是把苏砚棠小时候爬树摔断腿,放火烧蚂蚁窝,还有撵青鸟到处乱跑的光辉事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家长都喜欢拿自家人绝口不想提的破事出来说。
苏臻听得津津有味,他觉得那个时候苏砚棠还只是小小的一只,奶乎乎的,比现在调皮,比现在凶,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因为喜欢到处乱窜,所以一不留神就会不见了,然后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沾一身灰,一定可爱极了。
然而,前期工作太辛苦,周琰得知后续的奖励也完全高兴不起来。他从一个月之前就开始作妖,整天病恹恹的抱怨:“我累死了,我头疼。”
“多喝热水、多喝热水。”夙鸣年底了也忙得要死,周琰累他更累,只好鼓励周琰继续和心理疾病作斗争,一边安慰一边警告:“你再坚持一会儿,等我忙完这段时间你再发作,你现在发病,我只能跟你一起喝热水。”
周琰只好先忍着,忍着忍着就给忘了。
他的自尊心暗戳戳得到了满足,他现在又觉得自己行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里多了两个人,夙鸣先到,周琰两个小时之后进来,一进来就瘫在沙发上。
人一多,过年的氛围就变得浓烈,夙鸣提前买了好大一箱车厘子,洗干净了放在茶几上,所以周琰就窝在沙发上,跟个废物一样地吃车厘子,他看到苏臻,非常热情地分了一大碗给他。
老人牵着小孩,家长三两结成对,妯娌互相唠叨抱怨,连襟凑在一起相约打牌,他听到这些富有穿透力的语言,混杂着简单而欢乐的乐曲,如爆竹在耳边声声催促着新年的到来,蓦然发现,原来这些零散而琐碎的生活,就是所谓的年味。
苏臻隔着车,用毛绒玩具打了一下苏砚棠,兴冲冲地说道:“原来过年是这样的!”
“开心吗?”苏砚棠大声问。
苏芟女士发觉自己的侄子已经长大的瞬间,都在这些猜不透他心思的时刻。
晚上关起门,苏臻抱着那个毛绒小怪兽放在床头。苏砚棠的三处卧室,都没什么装饰,这个毛绒玩具往床头一放,立即有了一种霸占卧室的气势。
苏砚棠凑到他耳边,问他:“我姑妈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
于男人女人而言,都是一样的,道理若还要分男女,只能算是生存的小聪明。
苏芟女士微笑着,她流露出一种柔软的幸福:“但是阿姨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可以负责地说,他是个值得你依靠的人。”
回溯过去,其实苏芟女士并不知道,苏砚棠是哪一刻悄无声息地变了的。
苏臻反问:“阿姨难道不相信他吗?”
“我当然相信他有才华,有能力,有风度,这是我从小看见的。但即便他是我的侄子,不真的遇上什么事,我也并不会平白无故地相信他。明白该怎么做,跟事到临头能否做出正确的选择,是两码事。你不也见识到了吗?昨天他突然生气跑出去,还得你去把他叫回来。”
苏臻心想这算什么,小场面,他完全能控制得住。
“他从小就很喜欢看书,我不怎么管他,因为就这一个独苗,就随他自己折腾去。”苏芟女士感慨万分,“但不知怎么的,他书读的越多,就越发不肯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他都要跟我对着干。小时候骄纵惯了,家里又没人管他,他就无法无天,那个时候我就想着要不给他找点事做,恰好有个皇位空缺,我就催他去,他又不肯,那时候狂傲得很,直接跟我说看不上。”
原来继承皇位是这个时期的事,苏臻默默地在心里记着,不由自主地问:“后来呢?”
苏芟女士用长指甲抠出一颗颗瓜子,她嗑瓜子的速度飞快,嘴里还在碎碎念:“我很庆幸他那个时候遇到了夙鸣和周琰。”
明天就是除夕夜,趁着年前最后的机会,苏砚棠带苏臻出去逛商场,苏芟女士让他们出去多买点零食和糖果回来。
年前的商场人满为患,放着热热闹闹的歌曲,苏臻紧紧抓着苏砚棠,生怕挤散了。
他们两个平时各自出门,都是绝对不会逛超市的类型,进了超市也是直奔要买的东西,买完直接付账,绝不会逛来逛去。
“小时候他眼睛挺大的,我不瞒你说,他小时候长得像个哈士奇跟柯基的串,半点没有继承老娘的美貌。后来长大一点能看了,可惜眼睛越长越小。”苏芟女士可真是没把苏臻当外人,什么事都往外说,“哎,越大越没法看了。”
现在明明是美貌又狡猾的大狐狸!苏臻在心里碎碎念。
再大一点,苏砚棠也跟所有刚进入青春期的小孩一样,进入了叛逆期。
苏砚棠被姑妈勒令去跟夙鸣学做饭,周琰蹲在水池边,把水池里的荷花灯糊上一层红纸,苏臻也不好意思干坐着,但没人让他干活,于是他负责陪苏芟女士看电视嗑瓜子,活跃气氛。
苏芟女士正大光明地埋汰苏砚棠:“他不会照顾人,长这么大一直娇生惯养的,有时候也不懂事,还得你让着他。”
“我会让着他的。”苏臻很成熟地说,“阿姨,跟我说说他小时候的事吧。”
只要不闹出人命,苏臻和他的小舅子还是能和谐相处的。
远东一案牵扯到的利益链,多得超乎想象,周琰从西伯利亚回来,被后续调查缠上。因为距离太远,远程沟通多有不便,周琰这三个月被折腾得够呛,每天007,最终整理出整整十二箱的资料和证据,写了二十万多字的报告。
破获这么大的案件,周琰得到一笔不算很多的奖金,还有整整一个多月的长假。
苏臻用力地点点头,抱紧他的小恐龙。
其实说实话,要是他自己一个人,他是绝对不会买这种玩具的,但是为了哄老婆开心,他憋着没说。
从年会回来,苏臻就对他们的关系有了新的误解:老婆很娇气,内心很脆弱,还是个醋缸。他作为一个集聪明、稳重、帅气于一身的高质量男性,需要多满足一下毛绒狐狸黏人的心理需求。
“对,她还跟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苏臻很开心,“你以前真可爱。”
他大方且坦荡,对家人从不隐瞒什么,他走得正,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人。他也是个很好的兄长,温柔又体贴,处处照应着两个弟弟。只是他同样深沉而内敛,并不爱太多提及自己的喜怒哀乐,他搬出去住,给自己留着余地,在某些时刻,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
苏芟女士曾经问过苏砚棠,他是否会觉得孤单,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苏砚棠每次都会笑着反问,怎么可能。
他并没有说谎。
他有绝对的信心,也有绝对的能力,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芟女士把苏臻拉近,跟他说悄悄话,“所以,阿姨跟你说句实在的话,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仅有才华没有骨气,可以仅有能力没有良心,仅有风度不懂进退。”
苏臻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地点头。
“别人需要他,他当了哥哥才知道收敛,才知道别人的生活是怎样的,才肯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清高固然可嘉,但高处难免不胜寒,且会流于不识时务。这么多年,没有他们俩,我觉得他会多走很多弯路的。”
苏臻认真地听,想了想,说:“不会的,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苏芟女士诧异地看着苏臻,一颗瓜子卡在嘴边,一会儿她突然笑起来:“你这么相信他?”
苏臻从没有像今年这样,跟一堆人挤在一起,毫无目的地在货架之间游荡,参与商场满减大促销,买那么大袋的零食,排半小时以上的队付账,苏砚棠还给他买了一个大大的毛绒恐龙。
原来过年竟然是这样的,苏砚棠在前面拉着车,苏臻推着一车的东西,扛着他的毛绒玩具朝身后望。
队伍排得很长,人声鼎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