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大人物,子平。”
男人包涵醉意的声音在屋内冷不丁的响起,鼻音浓厚,听着不像什么豪言壮语,反倒像失意之人委屈的倾诉。
“我要成为这上岸城的大人物,呼风唤雨的那种,让所有人都听我的……”
单哉的话语让郎子平有些后怕,也无比庆幸,自己的良心在一次次地自我否定之中选择了单哉,把他完完整整地带了回来。
“单哉。”郎子平挂着浴巾,赤裸着上身蹲在单哉的床边,“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你想做什么?”
“……”单哉闭上了眼,看似想要逃避,但郎子平却觉得,单哉只是在思考,思考是自己是否值得信任,又是否要跟他交心。
然而,就在他关了灯要睡下的时候,本该睡着的单哉突然出了声:
“子平……”
亲昵的称呼让郎子平悸动不已,明明他早该习惯了才是,但……
单哉说,自己又亏了一大把钱,真是打破砂锅亏到底——也许他是想说,亏得裤衩子都没了。
单哉还很骄傲,说自己虽然亏了,却成功让那些家伙感到了不痛快,嗯,破财消灾,真好——算了,郎子平已经笑得没力气吐槽了。
是真的文化荒漠,也是真的可爱。
对此,郎子平日思夜想,最终,他拿出了曾经鼓励单哉地笨办法——陪他学,以及,逼他学。
“子平,我求求你了咱们今儿就到这里吧,我脑子真的装不下了……”
“你又不笨,怎么可能装不下?我的工作量可是你的两倍——学。”
因此,学习本身并非郎子平的压力来源,单哉才是。
郎子平越是跟单哉相处,就越觉得他不合适读书。
单哉一点都不笨,只是偏好实践操作,跳脱的性格让他总是苦恼于理论学习。
盛夏的余韵,是绿茵,是蝉鸣,更是……永无止尽的忙碌。
在郎子平的记忆中,生活在大学的自己格外繁忙,而忙碌的内容,除了要备考律师证外,还有单哉的陪读。
就说他自己吧,学习是枯燥的,法律的学习更是如此。
他不明白,单哉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不理解,成为大人物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清楚一件事,人的存在需要被他人定义,单哉也好,郎子平也罢,他们都是如此……
他们太孤独了。
“好。”郎子平终于挤出一个词,但单哉已经陷入了沉眠,胸腔均匀地起伏,安然祥和。
郎子平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天,自己把醉酒的单哉抗回家的景象,会成为未来生活的常态。
雨夜总是自带着一股凉意,在北方,郎子平总会因此感到悲哀,苦苦地蹲在床角,等着夜晚逝去。
但此刻,郎子平只觉得夜雨淋得人如此畅快。伞是歪斜的,他浑身都被雨水浸透,背上还挂着个浑身酒味的一百八十斤大男人,走路七歪八扭,十分狼狈。
“为什么?”
“因为……小人物,太多了……”单哉的眼睛一睁一闭,几乎就要彻底合上,嗓音也逐渐模糊,像是呓语,浑然不清,“我们什么都不是,死了都没人收尸……我不想那样,子平。”
“……”郎子平握住单哉的一只手,嘴唇蠕动片刻,什么都说不出。
单哉很久没有说话,而郎子平的心脏期待地跃动着,又是焦急,又是自信。
他清晰地记得,当初他与自己交流武侠时,那如孩童般的兴奋劲儿,也记得他在被自己肯定时,脸红的模样。他甚至记得,初中的时候,那个小霸王被自己揍了一拳,那惊奇的神色,记得他在询问自己是否记恨他时,语气中扭捏的愧疚。
那才是单哉最真实的模样,是郎子平灵感的源泉,是他憧憬了近十年的向往。
“……单哉?”是梦话吗?
“嗯……我该谢谢你。”单哉转过身,一双眼在窗外微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醒,毫无醉意,“如果不是你来找我,我就……再也回不来了……”
“……”
踉踉跄跄地回到宿舍,门禁时间早过了,但保安大爷和单哉相熟,也认识给他塞钱的郎子平。因此也没多说,关切了两句,便开门放人了。
艰难回到宿舍,郎子平没急着把人放下,而是连哄带骗地让单哉换了湿透的衣服,才把人安顿到了床上。
郎子平被单哉折腾得筋疲力尽,见单哉还好躺在了被窝里,才有闲心去照顾自己。
“呃唔……”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很有效,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单哉就能做到自己啃书了。
这倒也不难理解,单哉到底只有初中的文化水平,就算他中学成绩意外的挺好,也弥补不了近十年的荒废。
就像武侠里说的那样,没有基本功,学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但学习的基本功又哪里是两三年的时间能够弥补的?再说了,郎子平又不是职业教师,他要有那水平,早去考教师执照了。
郎子平刚开始接触法考时,那些遗留在体内的浪漫细胞几乎是在拼死抵抗——那些条条框框的死玩意儿,毫无疑问地会吞噬他灵感的源泉,会加速他成为行尸走肉的速度,而这无疑是艺术家最忌讳的。
但是,郎子平,你已经选择这条路了,想想你的父母和未来的生活,你不该再反悔了。
于是乎,全身心由美学构成的郎子平,硬是借着沉闷的性格把自己伪装成了无情的学习机器机器,强行把法律学了下去。
但郎子平还是继续张开嘴,轻声地承诺:
“我会帮你,帮你成为大人物,作为交换,你……不许背叛我……”
我们说好了。
但郎子平是开心的,一路上笑语不断,他这辈子都没那么痛快过。
单哉哪怕是醉了酒,淋了雨,也不忘在疯言疯语中加上令人嗤笑的胡话。
他说,那些生意人,吃鸡蛋不吐骨头——鸡蛋里哪来的骨头?他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