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装备被扔在了乔奈特的身旁,同时旁边还有一套衣服。
幸好出发前带上了奥特兰斯给他的小刀,就藏在作战服口袋内侧。约翰吃力地挪动自己的右手,好把小刀从裤子口袋掏出。小刀藏的位置并不深,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摸到了刀柄。
在确认好刀尖的朝向后,他一点点把刀身推出,划向一旁。锋利的刀刃轻松就能将蛹身破坏,他这才得以解脱。
或许乔奈特正处于昏迷状态也说不准。
约翰只能靠自己挣脱束缚,被紧束的感觉很不好受,他挣扎了半天,越是用力身上的细丝缠绕得就越紧。
试了片刻,约翰就精疲力竭。纠缠的白丝快将他勒得喘不过气,呼吸也因此变得急促起来。
当他的目光扫到门口时,看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男人的身体背对他,介于对方戴着头盔,约翰无法从面部判断对方是乔奈特还是里科,他只能从身形来推测。
乔奈特比里科略高些,他才躺在地上的是乔奈特。
只见里科往走廊一侧的拐角走去,看到同伴愈渐远离的背影,约翰再也坐不住了,他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位队友。
别留我一个人,等等我,等我一下。
然而在他纠结于要不要孤身出去时,听到了远处传来缓慢拖动的脚步声。
踢踏、踢踏。
靴子后跟踩在钢板地面上的声音尤为响亮,霎时间就盖过了其他杂音。突然出现的声音引起了约翰的注意,他弓起腰背往外谨慎张望。
为什么,联邦的军队要派遣他们这些肉身躯体的人类去剿灭数以万计的虫子。
论人数他们就寡不敌众!毫无胜算!
明明按照联邦发达的军事技术,只要一发核弹就能轻松轰炸掉这片地方,将虫族一举歼灭根本不在话下,可偏偏派遣他们用子弹与身躯剿灭据点。
廊道内不单单只有翅膀扇动这一种声音,仔细听还能听到诡异的风声。灌入长廊间的风像训练时教练拿在手中吹响的口哨,‘咻咻’的呼哨,与微弱的虫鸣融为一体贯穿通道。
听到这些声音约翰以为虫子在外面,也就不敢轻易向外走。
他就靠在门口的墙壁旁,连气都不敢大声喘,额前的碎发彻底被汗水湿透,精神高度紧绷时就连胃部都在绞痛。
只敢探出半个头往外看。
比起房间内,长廊要更亮些。顶部老旧的灯管依旧照明,只不过微弱的灯光忽闪不停。明明四周墙面破损严重看上去像是荒废已久,但工厂内部的电力系统仍然在正常运行。
所谓的汇合点其实就是个大型废弃工厂,在虫族占领前是个放射能源收集基地,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虫子的老巢。凭借忽明忽暗的灯光,依稀看到走廊墙壁上还挂着裂开的虫壳。残留的不明粘稠液体从虫壳的边缘滴答往下流,拉长的黏液就跟树脂一样,粘腻稠糊。
害怕跌倒,他就将身体依靠在墙面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往前走。
本想去捡被扔在一旁的机甲,结果凑近一看发现早就不能穿了。两套机甲服上或多或少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破损,就算穿上也起不了多大的防护作用,而他的头盔也早就不知所踪,乔奈特那顶更是没法戴。
祸不单行,不止枪械没了子弹,就连外在的防护装备也没了。约翰仅剩的武器,怕是只有手中的小刀,单刃的刀具恐怕难以应付成群的虫子,可他别无选择,他只剩这把武器可以用。
他清楚自己的哭泣改变不了任何事,此时的眼泪和悲伤并不能让伍兹或者乔内特又或是战场上的任何一人死而复生。
坐在原地流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是他这段时间唯一领悟到的道理。
用袖口抹去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反复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真的可以活下去吗。
约翰吸着鼻子,连哭都没了力气。他的懦弱终将置自己于死地,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他半点退缩。
已经没有后路可以走了。
生命如纸一般脆弱,一戳就烂,一碰就碎。他后悔自己当初的态度,并且已经没有机会能让他弥补,这才是最令人难过的地方。
混杂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周遭一切未知的迷茫,约翰无所适从,只剩下哭。
他咬住唇,抽泣着。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个劲流。肩膀随着哭泣耸动,样子极其可怜,近期压抑的情绪随之被发泄出来。
只记得一行人到达塔顶后,打算乘坐索道前往弗洛德所说的剿灭汇合点。乔奈特和里科率先下去,本该返回的滑杆仅剩一个。
紧接着是,伍兹从身后推他下去的场景。
落地后撞击到了石头上。
却不得不面对这一切令他厌恶的事。
也不是没经历过队友死去,出发不久后当他们的装甲车沦陷时就已经有人接连死在他的面前。随后即便是面对群虫追击,他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无助与绝望。
坦白说,乔奈特的死或者其他队友的死,对他的触动并不大。他们并不熟悉,可伍兹就不一样。
情绪积攒到承受的临界点时,理智便逐一崩溃。
在抵达集合点之前,他已经承受了太多负面情绪。被虫族追击的压迫感宛如巨石压在心间,要不是昏迷留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恐怕一件接一件的坏事早就击溃了他的内心,也轮不到现在爆发。
即使他的承受力与以前相比强了不少,可还是无法在第一时间坦然接受好友死去的事实,或者说这件事本身就让人难以承受。
人在深受刺激时,大脑会采取应急保护措施,醒来后约翰才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某些事。
他把伍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被蚁虫贯穿的死状立刻浮现眼前,一想到身体被截成两半的死亡画面,约翰就出现了生理不适的反应。胃部拧做一团,酸水立刻反到喉间,他扭头就开始吐。
约翰脑内一片空白,他恐慌瞪视面前的乔奈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乔奈特并没有昏迷,而是死了。他的面颊像下凹陷,眼珠脱出眼眶,嘴巴大张,口腔内沾满了粘稠褐色的液体。同时头盔顶部严重损坏,中央破了个大洞。
死状惨不忍睹。
事实上约翰有些记不清原先发生的事,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又想不起。
对了,乔奈特!他差点把乔奈特忘了。
约翰连忙从地上爬起,往男人的身旁踉跄跑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约翰才醒来。
跌落时头部遭受到了撞击,以至于苏醒后伴随轻微脑震荡和短暂性失忆。
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后脑勺传来阵阵刺痛感。约翰想要伸手去摸后颈,刚要抬手才发现自己全身被附有黏性的白色细丝包裹着。
胡乱扯掉粘在胳膊上的细丝后,终于能好好观察四周的情况。
他大概是掉落到了据点的底部。
在他头顶上方有个大坑,约翰想着自己估计是从上面一路滚下来的。不过只是猜想而已,毕竟松开滑杆后他就受到撞击晕厥过去了。
这样下去他早晚会把仅剩的力气用光,得换个方法。
挣扎期间,他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身上只穿了最里层的简易作战服。原本身穿的辅助装备和机甲外套都被人脱了下来,至于被谁脱的,他不知道。
这个房间里只有他和乔奈特,里科不知所踪。
“乔奈特?”
约翰试图喊醒对方,对方却没有反应。
本想叫醒乔奈特解救他的,男人却迟迟没有回应。
前不久携手作战并且无故消失的同伴此刻正站在走廊的尽头。约翰一下子就像是看到希望的光一样,顿时不再害怕,他激动地差点就把对方的名字喊了出来,却在开口的那一刻止住了。
发出的声音太响是会引起虫子注意的,在没确定飞虫的具体方位前,他不敢把两人的性命同时暴露在危险中。
在需要长期精神紧绷的环境下,他学会了谨慎。
想起战前将军慷慨激昂的一番鼓舞,还有大家兴奋高昂的爱国情绪。约翰只觉得联邦人的爱国心被这群军官给扇动了,大家为了荣誉前赴后继的去送死,而他也跟着陷入困境。
任务真的只有占领攻陷那么简单吗。
他开始怀疑。
勇敢点!
给自己打气的同时,他的双腿在不断打颤,就连握着刀柄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做不到,做不到鼓起勇气出去。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他的肉体和武器在虫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在他没出手前,虫类的前肢大概就会先刺穿他的身体。
此时约翰的头并不能大幅度摆动,余光瞥向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内。侧面墙壁是用钢板搭钩的,周围破损的墙体上也有不少白丝,整个房间目测不大,也就20平左右,看上去像是个实验室。
墙面和地面也有不少白丝缠绕,破碎的玻璃瓶散落一地,长桌东倒西歪地堆在一起。房间内没什么光线,除了他头顶上方从外透进的微弱夜光外,狭小肃静的空间内黯然无光。
约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周围的气氛令人毛骨悚然。
“嗡…嗡嗡……嗡嗡嗡。”
是虫子扇动翅膀的声音,富有节奏的震动声。
每颤动一下,约翰的心都跟着停滞一拍。他不敢大胆窥探,只敢把耳朵贴近墙面,想要辨别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
在捡机械甲时,约翰留意到乔奈特的尸体边还有一滩血迹,一路延伸到房间外,恐怕是里科的。他到目前为止还没看到里科的身影,明明乔奈特和里科率先抵达,可房间内只有乔奈特的尸体。
没准里科还活着,约翰是这样想的。
他握紧小刀缓慢地扶着墙往门口走去,房间外就是长廊,一眼望不到头。约翰不敢直接出去,他害怕外面有虫,按目前的身体状况,遇上危险他根本没力气跑。
他不能再哭了,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他还得找到大部队集合。
乔奈特显然是被虫子攻击的,留在原地等待救援显然是最蠢的选择。并且他手里已经没有了武器,要想活命只能去找弗洛德,或者跟其他陆战队成员汇合。
约翰艰难地撑起身子,想要离开房间,还没走两步就觉得头晕目眩,同时全身疼痛无比。掀起作战服,胳膊上还有几处擦伤,破皮的位置火辣辣的疼,可他只能忍着。
在他选择去找奥特兰斯,选择踏上旅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包括现在。
同时当伍兹用生命为他铺路的那一刻起,他就得带着另一个人的期望活下去,无论接下去将面对怎样的困境,他都得想办法活着,直到找到奥特兰斯为止
仅存的能够让他坚强的信念,是为了活着找到他的alpha。
不禁想,每个人都想让他活下去,或者说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活下去。
是为了他未来生活而考虑出征的奥特兰斯,或是即便战前哭诉想家也愿意陪他远行的艾登,又或者是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让他活着的伍兹。
他总是主动或者被动在接受别人的照顾。
约翰此刻的悲伤大多是为了伍兹。
他们算得上是一到军营后就认识的,就连训练也是结伴一起,虽然相处称不上多少亲密,但自从出征前一晚的搭救后,他想的是等到这场战事结束后对伍兹好一些,耐心听伍兹说完关于他自己的事。
只不过已经没有机会了,伍兹死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只觉得绝望和悲伤在顷刻间将他包围。仿佛跌入黑暗,遭受的一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到底是为什么他非要承受这些不可,约翰想不明白。
他讨厌死亡、杀戮和战争。
然而吐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异物感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反复憋得让人恶心。
跌落前由于时间太过短暂,并没有留给他细想的间隙。此时此刻再一次回想起好友死去的惨状,他又经历了一遍回忆的痛苦。
加上看到乔奈特的死状,双重的摧残,让约翰的情绪一时间难以消化。
约翰捂住嘴,瞳孔也因为惊吓而瞬间放大。与此同时大脑深处开始接二连三的涌出片段式的画面,是他昏迷前的记忆。
“活下去!”
伍兹的话像是魔咒一样,突然回响在他的耳边。大量的记忆接踵而至涌入脑中,他刚才全然把伍兹给忘了,直到看见乔奈特的死状,死亡的画面叠在一起,激起了他潜藏的回忆。
“乔奈特,醒醒!”他以为对方还睡着。
可当他用手把乔奈特的身体翻过来时,约翰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甚至连滚带爬又往后退了数米远。
怎么会这样。
就像是蚕蛹一般被束缚其中,只有头露在外面,身体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约翰困惑不已,一时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