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是娼妓的儿子——”
“这不重要!不管你是不是娼妓的儿子,在我眼里,你只是你,是姜国人,是林家军,是我——要保护的人。既然你已回不去那个家,那就把这里当做家。”林烨白字字说,很坚定。李晟寒心跳突然变得很快。随后又有些自嘲:半月前林烨白还觉得他老道呢,现在自己却显得像个纠缠不休的小孩。
见李晟寒不做声,林烨白道:“如果你还不信,我们现在就结拜为兄弟。”
林烨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有些结巴:“啊,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不仅可以对你笑,还可以和你翻云覆雨。我的技术奇佳。”
“你——”
“看林少将的语气,莫不是有人选了?”李晟寒眼色突然阴沉了。
“……嗯。等仗打完,我会迎娶她。”
“哦?什么样的奇女子让你动心?”
眼前人突然笑出声,右手抚上林烨白的后脑勺,脸微微侧转,一幅唇瓣要吻上来的样子。
林烨白心里拉响警铃,双手前去推他的肩膀。
李晟寒后退了两步,但林烨白心跳如鼓。也许是害怕。眼前这个人太捉摸不定……
“我是伍释人。林少将,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你忘了?”
林烨白心中像被针扎了一下。
李晟寒凑近他,距离他仅一指距离,居高临下。林烨白被一团阴影笼罩,呼吸变得些许急促。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李晟寒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李晟寒的眼窝很深,眼睛如同潭水,深不见底。嘴唇很薄,当他不笑时显得很凌厉。
“你这副翩翩公子的样子,一定可以吸引不少女人。”李晟寒突然出声,此刻林烨白正吹着。笛音可以模仿马的嘶鸣。可以像万千铁蹄踏过,尘土飞溅。可以是剑,铮铮相碰,火星散落。他吹到了结尾,是战士战败后的残垣景象,军旗孤飘,尸横遍野。最后一个音落下,象征旭日初升。
一曲罢,林烨白才道:“你就这么喜欢女人?”
“不喜欢女人,难道喜欢男人?”李晟寒嗤笑一声,睁开眼睛,“难不成,林少将你——”
李晟寒闲敲着桌面,半晌,开口道:“姜国此次阵型若非训练奇佳,绝不可能达到。他们的士兵素日里几乎是地痞流氓的形象,怎会一日之间变成训练有素的精兵?”
“不错,当时之所以占领了伍释,不过是因为大夏皇帝过于软弱……呃……”林烨白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但李晟寒给予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说下去:“皇帝过于软弱,几乎是不战而降,将伍释割让。父亲实在气不过,一直想夺回城池。并且,当年送出了一名质子,也是时候夺回了。皇帝这两年病重,政权几乎全由太后代理,这才愿意拨兵给父亲。”
李晟寒道:“可惜,大夏早已习惯于奢靡,要他们突然打仗,没有人会愿意。”
“可是段兄——”
“想想,当时日上三竿,将士都已头晕目眩。姜国人多生于楼兰旧址,对于沙丘如鱼熟悉水。他们自然找得到清凉之地,再找时机突袭。至于身着千斤重铠甲——怕是那逃兵过于胆小怕事,为了掩藏自己的胆怯,故意编撰的罢了。”
“那,那他们身高九尺也是杜撰的?”一人颤颤巍巍问。
他的叫喊声未完,已人头落地。
尽管林将军想要压下这个消息,却已有账外的人听见,不过半日,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军。霎时间,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段兄,你是有所不知啊,那姜国人身高九尺,顶着千斤重的盔甲,竟像老鼠般敏捷!一瞬间我们的探查队全军覆没!”一堆士兵围着李晟寒而坐,一人神秘兮兮地道。
“真有这般奇军?”李晟寒看上去将信将疑。
“可了解其阵型,兵器,装备?”林将军道。
“其阵型之诡谲前所未见!像一张网突然收拢,然后又猛然四窜,如同——如同跳蚤!我军将士根本抓不住。他们的铠甲比我军更厚,但因他们体格更健壮,所以不足为奇。他们的装备——奇怪,他们的装备像是黑癸甲!”
“那不是得花重金打造?曲曲姜国,怎会有如此庞大物资?”林将军眉头紧锁。
那天后,李晟寒再没提过“娼妓”或“干女人”。
战事来得特别快,甚至提前了足一月。
姜国军在晚上突袭粮仓,等人反应灭火后,粮仓已烧了不少。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玉笛声音与竹笛不同,相比于后者的清透,更显悠长。气息在笛管里震动,流转,以此发声;口风时紧时松,才有高低音的转换;手指修长灵敏,准确游离于每一个笛孔,才有音调的变化。
林烨白的手骨节分明,如山上的修竹。夜晚,大漠的风带有一点湿气,从远方传来,席卷过一层又一层的沙浪,是广袤的味道。穹顶上零星几颗星——万里无云。
“不需要。”李晟寒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又小声道:“我信你。”
“可惜了……我还想你叫声哥呢。”林烨白笑道。
李晟寒也笑。“可惜了,我偏不让你听到。”
“你想我温婉我就温婉,想我脸红我就脸红。还能假装高潮,娼妓的事我最会干——”
“段晟寒!”林烨白突然厉声道。李晟寒见他面色沉了,识趣闭上嘴。
林烨白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如果可以,我也想理解理解你的世界……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可以很融洽,但现实却总是有一道无形的沟壑。”
“她是母亲密友的女儿。她很爱笑,笑时一对浅浅的酒窝,惹得人想去保护她。我临走时,她偷偷来见我,脸很红,问:‘你想娶我吗?’我愣了很久,点点头。”“这种女人遍地都是。你见过的女人看起来不太多啊。”
“不——她,她不一样。我见过的那些女孩子,她们太过温婉,从不会与我正眼相对。只有她第一次见我时就笑得那么欢。”似是回忆到过去,林烨白眼中盛满了笑意。
李晟寒莫名有些生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口道:“那我要是个女人,你也该喜欢我。”
他没有说完,但是林烨白知道他想说什么。“段兄多虑了。”
“你不想试试吗?你不会还是处子吧——”李晟寒故作夸张道,眼里尽是戏谑。
林烨白微微皱眉道:“我只想和最爱之人云雨,处子之身也只想留给她。”
李晟寒直视着他。他有点发毛。
如果他只是伍释一个娼妓之子,却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甚至比他更有号召力……这太不合理了。
“你推开我,是因为怀疑我,还是因为憎恶我?”
“……对不住。我只是……”林烨白情不自禁地道歉。
“没关系。林烨白。你怀疑我,合情合理。可是实在伤我心。”李晟寒的鼻尖轻轻磨蹭着他的鼻尖,林烨白几乎觉得他的唇要吻上来了,轻轻躲闪了一下,又觉心里有愧,重新转过头去,却见面前的人眼中似乎有万分委屈。
“为什么要躲。”“不是……你——你离太近了。”
林烨白突然意识到什么:“为何你生于伍释,却对姜国,对大夏,对林家军如此熟悉……”
为何姜国会如此了解林家军的行踪,如果军中有姜国人,会不会好解释一点?可是,他自称伍释人……
在这种时刻,人人自危。李晟寒眼神骤冷。
“还用说?”李晟寒瞥他一眼,“你这辈子见过身高九尺的人么?更别提全军身高九尺。”
这些人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可惜流言无法完全平息。
夜晚,万籁俱寂,但冰凉的空气里却危机四伏。林烨白从父亲帐中回来,找到李晟寒。“为何会这般?父亲说从未见过此等怪事。姜国人确实同逃兵所说那般恐怖。短短几年,本以为每日训练,我军将士已强大许多,没想到姜国人……”
“真的呀!”那个士兵加重语气道,“而且他们眼里还发着红光!怕是神佛附体了!看来老天爷也不让我们胜啊!”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多是“完了,大夏完了”“真该死,怎么这么倒霉!”“早说伍释没那么重要,非要把它夺回来,这下完了吧!”“我们本计划一月后突袭他们,没想到他们早就看穿了我们的计策!是神佛在护佑他们吧!”……
眼见姜国人被妖魔化,李晟寒清了清嗓子,那些人逐渐安静下来。他淡淡道:“怎么?咱们大军十万人,怕他们这群老鼠般的人物吗?会有人目露红光?说出来真是八十老太都不信。”
“是的。将军,这次我们怕是——怕是!”
“笑话,我大夏十万将士,岂会怕他们!夺回伍释势在必得!”林将军提高了声音,威严而震慑,“你一届逃兵,霍乱军心,其罪当诛!”一把宝剑出鞘——
“不!将军!将军,我逃回来是为了带回消息啊将军——”
这正是开战的预兆。
初期,林军本想以人数之势试探虚实,先以小部分出战,探查敌方。未料对方神出鬼没,到达战场却未见敌军。日上三竿,众士疲劳,突然不知从何地窜出数名敌军,攻势之迅速,令人措手不及,试探的一千人竟无人生还。
仅有一逃兵在行进期间偷跑,晃眼间看见敌军出没,趁人不注意竟大命地逃回军营。据他所说,敌人似是掩藏于沙丘,出没速度奇快,眼中仿佛有红光乍现,四面八方进攻探查部队。
他奏了一曲。笛音在远处回荡,平添寂寥。两人站在沙丘之上,无垠景色一览无遗。
一连几天,训练完后林烨白都会带他来这片地方吹笛,或许是不想他再和士兵们厮混。不过他也乐得,和林烨白待在一起的感觉比和那些士兵鬼扯高兴得多。
李晟寒顺势躺下来,以手枕头。之前他碰巧看见一株野草,把它扯了下来,含在嘴里。现在听着笛声,他觉得很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