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意？”
“林家军多为征兵征夫，几乎无人愿全力拼杀。将军得明白两国间实力悬殊，一方以恃强凌弱为理念，一方……则毫无信仰。”
“怎会！收复失地难道不是我大夏男儿的信仰？”
“果然，姜国不会善待大夏的子民！自从伍释城被割让……你们受苦了。”他从林烨白的眼中看见了怜悯和愤怒。没想到这么个少年会说出这般家国情怀的话，他的眼眸沉了沉。
“你们尽管放心。很快我们就会大破伍释，将城池归还大夏，你们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可笑，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嘲讽:“就凭林家军？”林烨白剑眉一簇:“为何不能？”
眼前是一个男人。不……比起男人，更像一个少年。剑眉星目，轮廓分明，青丝高高扎起，身形挺拔，在盔甲的包裹下，只显出微微一些肌肉线条。盔甲不太合身，适合更强壮一些的身材。不过他仍最注意这人的眼睛。很深，很黑。像他见过最珍贵的黑曜石。
“这话应该我问你。”少年道。
他不开口。
“适应了这个重量，战场上才能跑的更快。”林烨白系好扣带，见李晟寒洗完，才将盆端来自己洗。
“放心。在大夏境内，不会有人再伤害你。”林烨白看着他，“林家军会保护你。……虽然人心不齐。”
李晟寒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一晚上很静。没有风。林烨白起身，李晟寒看见他青丝散落，给他俊朗的面容添了些温和。随后他熄灭了烛火。
“那当然是我偷的了。”李晟寒瞥了他一眼，“我还烧了他们整个院子。如此虐待我，我自然不让他们好过。”
林烨白有些震惊。
“那两个背叛我的人，我把他们剥皮抽筋，晾在树上。”李晟寒轻描淡写地说。
“林少将，那你年少时在干什么？干女人？”
林烨白立刻直起身来反驳道:“怎么可能！”一阵冷风瞬间灌入他的被子，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又缩回被子:“年少时和母亲生活，学习兵法，还有练剑。……当然，空闲时也抚琴读书。”“我好歹是林将军的儿子！”
李晟寒看向天花板，神却不知飘向何处:“我之前啊……很混账。我喜欢寻花问柳。”停了会儿又道:“不过这也不怪我。我的母亲是个娼妓。她得不到什么名分，我是个私生子。好不容易被接回宫……不，接回家，又被抛弃了。我被卖作奴隶，有两个好心人说要帮我逃出来，结果……”
“不怕战死？”
“不怕。”
他的声音从来不会拖长，好像永远那么斩钉截铁。是真正的战士的气质。
“……它的母亲是个娼妓。或许在给别的孩子喂奶吧。”
宫女怔住了。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还要抱回这个孩子呢？这是陛下的孩子吗？可是这些她都不敢问出口。
“传乳娘吧。”李晟寒头也没抬，只是把孩子递给了宫女。半晌，他道:“如有一点闪失，拿你是问。”宫女诺诺退下了。
林烨白哑然。“行了，不逗你了。我收回我说的话。”李晟寒笑道，“你一直生长在边境？”
“年少时生长在京城。一年前才跟着父亲来此历练。”
“达观公子。”
李晟寒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他们从来没见识过庄稼和女人之外的东西，以兵法要求他们，岂不有些过分？”
“那我该怎么凝聚他们……？”
“干脆别管了。像陈胜吴广，等大夏烂到骨子里，他们自会察觉，再立新统。各路英雄在太平里无法施展，何不创造机会？”
“我信你。而且，你杀不了我。”
那天夜里，林烨白睡在帐里的地铺上。李晟寒只觉可笑，怎会有如此没有戒备心的人:“也不怕我夜里杀你？”林烨白拍去被褥上的灰尘，抬眸道:“我说了你杀不了我。况且……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林少将见多识广，什么朋友没交过？”
林烨白坐下身:“你说你是伍释人，我信你。”
李晟寒不置可否。
“即使你不是，也起码不是姜国人。”
“呵……看阁下和我年龄不相上下，怎得如此老道？”林烨白骤然一笑，那刻他觉得天地斗转，一切黯然失色……除了那双眼睛。“呃……”他突然语塞了，眼看那双眼睛渐渐起了笑意，他竟更不知说什么。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在下段晟寒。有炭火么，有些冷。”
“……有。我去加。”林烨白转过身去，“大漠气候变化无常，昼热夜冷，你要注意些。”
“别哭了。”李晟寒一边抱着婴儿，一边批阅着公文。可是婴儿并没有因此停住。
“陛下……这婴儿没有奶吃，所以才啼哭不止。”一旁的宫女见状，小心翼翼开口道。
“那怎么办？”
“哦？你去问问，有多少人愿意以身殉国？有多少人只希望回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否则当年怎会战败，又怎会割让城池……遣送质子。”
对面沉默了。
“林少将还年少，时间还长。”似是觉得自己语气过重，他出言弥补道。
“林家军人心涣散，空有庞大规模，而无切实凝聚力。姜国虽恃强凌弱，令人不齿，但其军事确有可取之处。”
他本以为林烨白会沉不住气，没想到对方却舒展了眉头，问道:“那阁下有何高见？”
“明细军规，从严治理。无外乎此。在于你们该如何做。”
少年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这里是边境。我是林将军的儿子，林烨白。……你呢？”
“……我是从姜国逃出来的。”
“是伍释城吗？”林烨白突然焦急地问。“嗯……是。”
十年前。
“醒了？”一个冷淡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眨眨眼，看清眼前的事物，随即一个翻身，下意识地摸身侧的佩剑，可是空无一物。
他并未发怯，冷冷道:“你是何人？”
被子外很冷，但不知为何，李晟寒总觉得有些热。这种热和他之前见到女人裸体时有些像，却也不一样。
翌日，林烨白要去操练。他又套上那套沉重的盔甲。
“你总套这个做什么？何不穿的轻便些。”李晟寒用林烨白端来的水洗着脸，抬眼看他。
见林烨白不说话，他转过头来，笑道:“怎么，吓到了？别怕，我又不会把你剥皮抽筋。”
“……嗯。”
“我只是……憎恨别人背叛我。我一直……被人背叛。”
“结果？”
“结果他们背叛了我。我被关了三天三夜，一口饭也没有吃。不过最后，我还是趁大风吹垮了门逃了出来。逃出来后，就在路边乞讨，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一直逃到这里。”
“抱歉。”林烨白不知如何安慰，“不过我见你时，穿着还是不错。”
“你是前锋吗？”
“最近这个月父亲才让我上阵……我的经验不太足。”说到后面，林烨白声音有些小了。
李晟寒忍俊不禁:“哦，新兵蛋子啊。”他看见林烨白的脸有些红。
“年少时确实不知父亲驻守边境的辛苦，现在听闻大夏意欲收复割让的多座城池，我才特此请求父亲来到前线。”
“你们打了多久的仗了？”
“三月后开战。”
“大胆！你岂敢说这种话！”林烨白低声怒喝道。
他皱眉也很好看。是女人会喜欢的好看。李晟寒想。确实，在烛火的映照下，林烨白的脸庞多了些柔和，阴影打在鼻侧，更显鼻梁高挺。
“既然你想同我做朋友，朋友发表一些政见，有何不可？”
“你说得对……虽然他们在我面前总说‘为了大夏愿鞠躬尽瘁’，事实上，他们还是更喜欢种地，还有女人。”
“何以见得？”
“我想和他们谈谈兵法，谈谈政变，但他们一窍不通……他们乐意谈收成，谈论睡过几个女人。”
沉默算是默认。
“那么剑可以还我了？”李晟寒突然开口道，望向林烨白腰侧的佩剑。“咔哒”一声，佩剑从腰腹别下，归还给了原主。
“不怕我杀你？”
“多谢。”
林烨白又拿来一个暖炉和一碗姜汤。李晟寒喝下汤后以炉拥腹，好转许多。随后他又躺回了被窝，林烨白上前帮他掖了掖被角。
“你们对待不明身份的人都这么好？”
“陛下，您……不如让它的母亲喂喂它？是宫中哪位妃嫔娘娘呢？或者传乳娘也可以……”
宫女服侍多日，见皇帝不知从哪里抱来的孩子，没有母乳喂养，只用羊奶度日，能活到今日实属不易。
李晟寒没有回话，只是依旧不停手上的动作，宫女也不敢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