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特克回头看他一眼,阿鹿孤后头闪出一个人,张嘴便喊孜特克的名字,孜特克定睛一看,是陈届。
“孜兄,早上出来散步呢?”陈届嘿了一声,昨天他本打算来见孜特克,愣是被绊住了,白天的时候没来成,晚上见徐羡骋进了帐篷,也不想去帐篷里,免得见了什么长针眼的东西。
孜特克对陈届一直十分感激,哪怕徐羡骋和他闹翻之后,他也是对着陈届有一种好感,“陈先生,好久不见了。”
那人一身兀人打扮,朝着孜特克跑来,气喘吁吁的,“你——是不是昨天那个?”
孜特克想起来了,这是昨天那个叫阿鹿孤的。
阿鹿孤是个高个子,结着兀人的发辫,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虽然眼睛小了点儿,但五官总体称得上是英俊,有种少年英气。
第二日,他起了床,有人来带他去军营里,转了一圈。徐羡骋没来,估摸着是事情多,还在处理新攻下的城内事务。
孜特克见了许多从前与他共事的军官,有些人和从前并无二致,有人已经高升,见着他的时候,有人热情地和他叙旧攀谈,有人望见了孜特克耳后的奴字,颇为惊讶,有人明显小道消息灵通,知道那么些徐羡骋和他的破事,看孜特克的眼神分外不对劲。
孜特克一路上话很少,他知道徐羡骋想把一切都安排得像从前一样,对此,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曾经在军营的那段时间,对孜特克来说,确实是一段珍贵的回忆,若是掺杂到现在,则有一股加了糖的馊药水儿味儿,再多的蜜糖也盖不过那味道,怪异极了。
徐羡骋深吸了一口气,“叔叔连试一试都不肯么?从前是因为……很多原因……我改好了,况且当时叔叔也有错……叔叔连前进一步都不给我么?”
“你回去吧。”孜特克道,“若你今天的话还算数。”
徐羡骋的表情动了动,显现出几分狰狞,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慢慢道,凉气弥漫,“好,叔叔,我不逼你,但叔叔不能总这么吊着我。”
“这几年你过得辛苦吧,”陈届道,“徐羡骋找你的时候,听说你吃过的苦,难受得要命,他当时确实是混蛋……这次把你找回来,你心里不愿意,若是不原谅他,我也明白的……”
孜特克道,“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只能算是心结,孜特克对徐羡骋的感情很复杂,远远不是几句话概述的,他希望徐羡骋过得好,只是不愿意再回到从前了,“他答应我,若我好好地呆着,便会尊重我。”这话也只能和陈届讲讲,孜特克自己是不信的。
陈届点了点头,半信半疑,“好,那我就放心了,”他又说了些额吉恰的近况,提了些军营里的趣事,孜特克心情才好一些。
孜特克才知道阿鹿孤的来历。
阿鹿孤是来自拉古里草原卡瓦尔部,母亲是卡瓦尔部的首领,卡瓦尔部是一年前归顺了徐羡骋的兀人部落。拉古里草原位于西北边境,蚩人贪图拉古里水草丰美,老定西侯在时,卡瓦尔部就经常因为草场水源与蚩人起冲突,隔三岔五就要来官府报告蚩人越过国境过冬,时常激战一番,提着蚩人的头颅来领赏。
额尔齐玛和蚩人勾结的时候,各个部落反应最大的便是卡瓦尔部,从前乞宥弥归降被杀,使得许多兀人不敢归顺。一年前,卡瓦尔部也是踌躇了很久,在众多许诺诱惑下,才决心归顺的。
孜特克哑然,“不行,”他认真道,“徐羡骋,你现在也大了,想事做事都比从前要成熟,我们从前好过,结果也不好,何必再来一次呢。”孜特克想,他只想往前走,不要走回头路了,一条死路南墙,何必反反复复去撞呢,头破血流,精疲力尽,有甚么意思。
徐羡骋眼眶红了,眼睛里热泪盈盈的就是没掉——孜特克发现徐羡骋小时候爱哭,现在倒是不怎么哭,就是那个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看起来特别委屈。
“叔叔,是因为怕我们好上后又闹开了,是么?”
“来,阿鹿孤,”陈届道,“这个是孜特克,孜兄,他是徐大人曾经的……”陈届艰难地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尴尬道,“哎,也不是,就是以前认识。”
孜特克阖上眼,是呀,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算。
陈届浑然不觉,拉着孜特克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话。
“你是谁呀?”那阿鹿孤开口道,“怎么昨天和徐羡……那姓徐的呆在一个帐里?”他想了想,低低补充道,“那还是我从前的帐篷地儿。”
孜特克没说话,他一不认识阿鹿孤,二在别人面前提起徐羡骋总有些尴尬。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么?”阿鹿孤看他不答话想走,急道,“怎么要走?你倒是答话呀,刚刚还瞅见你和他们说话呢。”
他走在路上,听见后头有人远远地喊,“那边的,你停下——”
孜特克没停脚,那后头的声音由远及近,并且越来越大声。
孜特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是在喊自己,他转过身,望向后头的人。
孜特克想问吊着是什么意思,他总觉得徐羡骋没收下那颗心,只是暂时按耐住了,但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算了。
徐羡骋缓慢起身,“明天,叔叔早起点,从前军队里的人要来见叔叔。”说罢,便离开了,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孜特克一眼。
孜特克被看得心头发毛,他坐在原地,好半天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对了,你知道刚刚那个阿鹿孤么?”陈届似乎在思索应不应当和孜特克说,但还是挺幸灾乐祸的,“我和你说,他脾气就是个逗鸡摸狗的,从前他刚来时,还说徐羡骋长得像个娘们儿,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就缠上徐羡骋了,一个劲地献殷勤,”陈届嘿嘿两下,徐羡骋脾气阴阳怪气的,把他们在手下当差的整得够呛,而今,见这人遇见这么个人见狗嫌的家伙,他们这些心里也偷着乐,后面发现孜特克的脸色不对,陈届咳嗽一声讪讪道,“徐羡骋都被烦死了……”
孜特克什么都没说。
陈届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孜特克是不打算和徐羡骋和好,听见这些事情好像也不太高兴的样子,他也摸不清这二人是旧情将燃未燃的,还是真的山无棱天地合也要和君绝的,只得干笑两声,换了个话题。
当然这一切的利益衡量和眼前的阿鹿孤没什么关系,他是个男的,没继承权,上面好几个哥哥,年纪也不大,没什么军功,在军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就是仗着年纪小,是几个哥哥带大的,经常耍混。
阿鹿孤本来想拉着孜特克掰扯一番他和徐羡骋什么关系,被陈届说了几句话绕晕了,被拿几句话打发走了。
陈届拉着孜特克聊了一会儿,陈届很有眼色,聊了几句就发现孜特克还没和徐羡骋和好,便扯开了话题。
“差不多。”孜特克说不清心里的想法,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想再撕坏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太难看了,太难堪了。
徐羡骋心头略微放下心来,惨淡一笑道,“都三年了,人都是会变的,叔叔不相信么?”
孜特克摇头,黯然道,“……不要了,我不要了。”他不敢要,也要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