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骋非常震惊,看小侍女和珂硕一族人的表现,这事大半属实,那珂硕一族定逃不了一个死字。
此事非常难堪,在大庭广众下逼迫世子决断,定会让世子大为难堪。若是斩了珂硕一族人,世子一方也会被扣上杀降的名头,下次他们再欲劝降额尔齐玛的兀兵,一切都难说了。
——还有赫祖,她身为珂硕一族的女眷,此番定是逃不掉的。
——在场皆大惊。
这侍女挑这个时候说,显然是要在大庭广众下置珂硕一族于死地。
“这话当真?”
“世子殿下——”有女人尖利地叫道,“我有事要禀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那姑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被几位士兵拦着,十分狼狈。
徐羡骋眯着眼,好半天,认出来,那是玛尔罕身边的小侍女。
“我不!”赫尔奇嚷道,“我会报仇的,你们杀了我哥哥,世子……还有契玛,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赫祖回手狠狠地给了赫尔奇一巴掌。
玛尔罕大震,她的眼泪落了下来,转身欲走。
“……族内男人的罪过,”玛尔罕小声道,她语气很冷,却颤抖得厉害,“为什么要女人去承担呢?”
赫祖流着眼泪,“我……就算不死,也没脸见人了,王妃……那么温柔贤淑……却……”
“赫尔奇,给娘娘磕头……”赫祖转身道,“你给我发誓,赫尔鹰造的孽,你会一一赎回,一世回报玛尔罕娘娘和契玛王子,永不起异心,快!说啊!”
——世子在狄恰,逗留许久,徐羡骋猜测他会等候玛尔罕生产完,此番急匆匆地回来,硬得是有其他用意,表面上用妾室生产来挡枪罢了。
只不过话传在外头,世子为妻妾而罔顾前线将士,闲言碎语便少不了,说世子是个拎不清重的统帅。
那世子先是受了众人的一拜,又问了问额吉恰和其余将领的伤,最后才望向徐羡骋。
“……赫尔鹰真做了这样的事情,娘娘,他确实该死……他们不配姓珂硕,玷污了我们家族,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赫祖好半天才缓过气,她抬起手,上头全是血渍,哑声道,“……娘娘,我求您,我的弟弟,赫尔奇,他是无辜的,王妃薨逝时,他还没有被捉去参军……他是不知情的……我听说,奸污宗室女眷,全族男子都要砍头……是真的么……”
玛尔罕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赫祖从牢房的栅栏中伸出手,去握住玛尔罕的裙摆,她的手指被带着木刺的栅栏划伤了,鲜血淋漓,“娘娘,赫尔奇只有十四岁,求您开恩……他不知道这事……”赫祖转回头,她身边坐着个小乞丐模样的男孩,灰扑扑的破烂衣衫,埋没在阴影里。
黑漆漆的牢内,赫祖靠坐在里头,握着牢栏,小声抽泣着,她断断续续道,“……赫尔鹰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娘娘……这怕是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让他去地下同哈奴曼诉说罢。”玛尔罕轻声道,“我的侍女不会看错,更不会记错,越来越多的兀兵都指认了,是乞宥弥与赫尔鹰带人抓捕王妃的……”
赫祖闻言,恐惧地瞪大眼,似乎万般惊惧,她凄厉出声,那声音痛苦而愤怒,在狭窄的牢内回荡。
徐羡骋心情烦恼,走了好一阵,在狱门前停了下来。
那狱卒朝着徐羡骋颔首,为他打开了门。
伴随着牢门沉闷的吱嘎声,徐羡骋下了地牢,脚步声在狱窖的廊亭里回响。
“是哪一家?”
那人报了一个名字,徐羡骋哼了一声,“他不纳赋,那他的土地就给别人,有的是人愿意替他纳赋。”
“说是,此番是有世子的人替他撑腰……才……”
“叔叔,你若是有什么心里事,可以和我商量。”
孜特克没说话。
“为什么自从那天后,叔叔与我越来越生分了呢?”徐羡骋低声道,“我无论做多少好事,叔叔也见不着,只要我做了一件事,后果不好,叔叔便要生气。”
徐羡骋和孜特克冷战数日,连额吉恰都察觉到几分,浑身不自在。
“今日要见世子,”额吉恰道,“你们,还是别再这般了。”
孜特克装作没听见。
徐羡骋思虑至此,望向孜特克,发现孜特克阖着眼,很疲惫的模样。
待他们回去,孜特克和徐羡骋一前一后地走着,只隔着一步的距离,他却觉得从未和孜特克相距这么远。
徐羡骋道,“没有人会想到会发生这一遭事,”
“是的,他们肩上均有鹰隼刺青,我绝不会认错,”小侍女哭道,“求世子明鉴,我今日若有一句虚言,我爹娘于地下,油烹刀割,我,今后若有子女,皆短折而死,我死后于地下必化为厉鬼,永世不得安宁。”
众人望去,只见珂硕部族的一行人皆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算是默认了。
“求世子,为王妃讨个公道……”那小侍女跪下磕头,她抬起头,额上全是青紫血渍。
“世子殿下,奴婢有事要禀报——”
世子认出来了,道,“阿珠,有什么事儿要这时说?”
那侍女哭了出声,“就是要这时候,让所有人来听听,那乞宥弥、赫尔鹰及其部下,当初便在龟兹追捕王妃,王妃不幸被擒……”小侍女泪眼婆娑,浑身因为恨意发抖,“他们几个,将王妃淫辱个遍,王妃不堪受辱,自戕而亡。”
这是个明显的冷遇,徐羡骋也不在意,他有心接管狄恰,与当地权富争锋相对,又刚因救驾之功受了封赏,在这般挑拨下,他和世子不会是一路人。
世子接待了那赫尔鹰和乞宥弥,显得喜上眉梢,“二位此番归降于我,真是弃暗投明,我心中十分欢喜,自然会优待二位,如今乱世,将士良才,更为可贵,还望今后更多兀人将士归降于我,助我光复都护府……”
他还没说上几句,便听见外头传来女人嘶声力竭的叫声。
徐羡骋从角落里现身,截住了她。
“小姐要一并杀了那赫尔奇么?”
赫尔奇抽泣着,表情带着伤心和恨意,“……姐姐,哥哥是真的死了么?”
“……你别管他了,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已不是我们的哥哥了!”
赫尔奇素来与赫尔鹰亲近,不由得号啕大哭。
她嚷道,“——赫尔奇,你快说话!”
赫尔奇咬着牙,眼泪簌簌地掉,一句话没有说。
赫祖喉咙里发出低低道呜咽,“娘娘,求您……若是真的,我愿代他去死,我是细作,我死有余辜,但赫尔奇,他还小……”
徐羡骋有一阵听不出她在说什么,好半天,才听见赫祖断断续续的声音,嘶哑至极,“……赫尔鹰……你该死……你真该死……”
玛尔罕不去看赫祖,她昂起头,并起二指,为自己抹去眼泪。
赫祖喘着气,瘫在墙上,眼泪干涸,眼神涣散,好半天没了气息,像是死了一般。
待徐羡骋走近了,能够听到牢内深处传来隐隐的哭泣声。
徐羡骋举起手里的火折,将廊墙的火把点燃,借着那昏暗的火苗,他望向里头的人。
牢廊上站着两个身影,高的是靠着窖壁的孜特克,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徐羡骋,那人身着宽大的红色裙袍,四肢纤细,小腹鼓起——是玛尔罕。
徐羡骋望着孜特克离去的背影,狠狠地咬了咬牙。
“……带我去罢。”
带徐羡骋办完事,与世子的人闹了个大不愉快,才匆匆赶回。
孜特克道,“我去见玛尔罕。”
徐羡骋脸色一变,心中极其疼痛,妒意与恼火齐齐涌上。
还没待他说什么,便听见身边有人向他禀报,打断了他心中翻搅着的痛意,“大人,”徐羡骋转头望去,听那人道,“城西富户有人闹事,拒不纳赋。”
徐羡骋注意到了,表情晦暗,孜特克心里有事,有意避着他,这几日徐羡骋一直在等孜特克来哄自己,可惜孜特克并没有这个意思。
这让徐羡骋嫉妒又伤心,表面还要若无其事,着实难熬得很。
又过了一时辰,他们终于入了狄恰,才一进门,见到城门口张灯结彩,而世子则在不远处迎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