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又因为不许他赎只许自赎的规定,很少有恩客会把大笔的真金白银赠给我们,害怕我们拿了钱自赎之后远走高飞。
从这点来说,万菊楼把人性看得透透的。
好在我恩客众多,总有几个会私下里塞给我好东西,我冒着挨罚的危险偷偷拿去变卖,不知不觉也堪堪凑到了九千多两。
我不要成为头牌,只要我落选,凤师父就走不成了,这样一来就能永远跟我在一起。
7
6
我该为他高兴才对,总算有个盼头,能熬出头,可实际上,我并不高兴,一点也不。
这件事就像根刺,扎到心里,一呼吸就疼得厉害。
“楼里规矩是不许他赎,只许自赎,可自赎也是有条件的,他卡在了其中一条上。”
我听他大致说了规矩,想了想:“这些条件都符合,怕是不容易。”
他忽而笑了:“是不容易,但还是有可能的。”
后来,我听说那人被活活打死了。死时,身后的皮肉全烂开,肉直往下掉,竹板子上都有了裂痕。
再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曾是凤师父的调教师父,只比他大五岁。
那人死后的头七凌晨,凤师父偷偷去了静思斋,在黑暗中站了许久。
一个艳倌随恩客出游,中途借口解手,然后失踪了。客人怕他出意外,派人来通知,自己则带人到处找。最后,人们在城门口附近发现了他。
他被带回静思斋。
楼主问他为什么要跑,他说留下来没活路。
在他的构想里,有小桥流水,有枫林翠竹,甚至有树枝上站着的喜鹊,唯独没有我。
想想也是,我算是他什么人呢,说是徒弟,可学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人家干嘛带着我,难道还要时刻提醒自己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可我还是心里不舒服,我不想让凤师父走。他走了,谁管我呢?就算有了头牌的身份,我也害怕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这些东西就像个拥有獠牙的巨兽,一点点把我吞噬,每多待一天,灵魂便少一分。
所为真相又是什么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只能说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年少轻狂时恣意妄为的后果。我那时太年轻,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能让世间万物按照我的想法运行,以至于做出了匪夷所思的荒唐事。
要是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会在那良辰美景之时掬起最甜美的笑容,为孙老爷呈现出最真诚的虚情假意。
这是个乍听之下所有人都会笑出声的规定,但实际上,自有万菊楼以来,自赎成功的人寥寥无几。因为它有着最严苛的前提条件。
第一,本人必须当过头牌;
第二,需要在万菊楼接客超过十年。
我撑起上半身,一饮而尽。
他道:“我说给你补元气的你不喝,说是穿肠毒药你倒喝得利索,你是当贱倌当久了,人也贱了?”
我重新趴下,有气无力:“以前的事是我做错了,你给我个痛快吧。”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谁。
凤师父的声音不大,但听得我一时失了神,好似回到多年前,我借病赖床,他掀起被子时无奈又宠溺地语调。
可我心底明白,这只是错觉,他回来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整死我。
“去做你的事吧。”他推开我,鞋都不穿走回房间去了。
2
梦醒了,身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好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在碾压五脏六腑。
他笑了,那笑容连夕阳余晖都要暂避三分:“人配衣服马配鞍,你这漂亮脸蛋也得配上装饰才更出彩,别上了台让人说寒酸。”
“上台干什么?”
“选头牌啊。”他的手搭在腿上,望着我,“你要想有些主动权,就必须身价高,当了头牌就能过上舒心日子了。”
“万菊楼是不许挑客的,这点你记住了,要是发现了,就等着去静思斋挨罚吧,轻则跪上一晚面壁思过,重则打顿板子,半个月下不来床。”
“可要是遇到不合心意的,那伺候起来多别扭。”
“客人不别扭就行了,谁管咱们心里如何想。”他眯眼享受了一会儿,又道,“也不是完全不能挑,你要成了头牌,还是有些选择余地的,楼主也乐得如此,适当的挑三拣四才能彰显头牌的身价,要是来者不拒岂不是很丢身份。”
他真好看。
只这么靠在水榭廊座上,就是一道风景。
“你过来。”他冲我招手,纱袖滑落,露出半截洁白如玉的小臂,“给我捏捏脚,一大早起来就陪城西的焦公子出去游园,逛了半天,脚疼死了。”
而阿玥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他没法自赎,只能还回到万菊楼,从万人追捧的头牌跌入泥沼,成了只需几个铜板就能随便被欺辱折磨的贱倌。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我能管的了,天高地阔,我们怕是再也不会见面了。
第五幕
“他的事不好办。但只要你答应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便尽全力。”
我想都没想,答应了。
又过了两个月,秋后。
我愣了好久,觉得很不真实。
“你也救救他吧。孙老爷没死,所以阿玥也罪不至死啊。”我求道。
“他害你,你还要救?”
我重新燃起生的希望,每天翘首以盼。极度无聊时,我便诅咒阿玥,一遍遍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在脑中将我所知道的各种酷刑都用在他身上,让他生不如死。
就这样,我在极度愤恨中,等来了判决。
在被关押了三个月后,我被无罪释放。
然而艳倌却不同,黄金年龄只有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短短几年的时间。年纪太小的很多东西玩不好,伺候不了客人;年纪太大的身板又硬起来,难以驾驭。
我在十九岁那年当上头牌,三届蝉联,可到了二十六岁那年重新竞选时,我被比下去了,赢我的那个男孩儿只有十七岁,肤若凝脂,面若桃花,腰肢软得像春天的嫩柳。
当所有人都为新的王者欢呼时,我意识到是时候给自己找后路了。
那是我曾经的一位恩客,姓章,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肥头大耳,胖墩墩的身子如同个酒葫芦。他没多少文化,算是个暴发户,做皮货生意赚了很多钱,一开口一股子土味,我一向看不上他。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让我瞧不上眼的章公子,却是在我落难之后唯一来看我的人。他隔着铁栏,向我保证一定救我出去。
那一刻,我哭了。
过了几天,就在我苦熬刑伤时,等来了一个好消息。狱卒透露,阿玥在堂上翻供,声称无人指使,一切皆系他自己所为。
对于阿玥的反复,我没有任何感激,而是恨透了他。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这对他有好处吗?这完全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十个手指甲被拔掉了,鲜血淋漓。
双腿被杠子压得快断掉,数次晕过去又被弄醒。
持续的问询,持续的否认,持续的折磨,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我被压在地上,手脚都被扯住,当第一下砸下来时,只感觉身体被拦腰截断,伤处既冰冷刺骨又火辣异常,而还没等我缓过来,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至。
尖叫脱口而出,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凄厉的惨叫是出自我之口。
我拼命扭动身体,可那木杖还是确地准落到臀上,身后湿乎乎的。
知府连夜升堂,我跪在地上,得知了骇人的消息。
阿玥夤夜行凶,把恩客孙老爷刺成重伤。
9
我是由衷的开心。有了头牌的身份,就算我不在身边,也没人能轻易欺负阿玥。
随后,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阿玥的初夜拍出一千金的价格。
那可是真正的黄金,折算下来,几乎要万两白银了。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会在我怀里噘嘴哭泣的少年竟有如此本事。
8
后来的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调教师父,阿玥竞选头牌时我是要全程回避的。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专心收拾东西。
“若我没有当上头牌呢?”
“不会的,你肯定会是头牌。”我刻意不去看他,心突突跳。他必须是头牌才行,这样我才能有离开万菊楼的资本,这样他才能好好活下去。
为了这一天,我不光投入了所有精力,更是暗中安排好一切,那些跟我熟识的恩客们都会卖我个面子,为阿玥喝彩造势,在他们的带动下,会有一批人跟风叫好。
我们身体紧贴住,手把手,再次舞出剑势,可不知为何,这一次我也舞错了,满眼满心皆是他完美的侧颜和发丝间的香气。
“凤师父在想什么?”他停住,就那样垂着剑,侧头看着我。
我的目光从他的手指一路向上来到他饱满的丰唇,心突然乱了。
那是他竞选艳倌头牌的前一天。
傍晚时,他在屋中练习剑舞,这是第二天要上台表演的。
他身穿红袍黑发如瀑,腾挪跳跃时足尖点地,手中长剑挑撩之际带出蓬勃的英气,又在身体回旋时露出妩媚一笑,勾弄人心。
我不忍看他身后的伤,用纱巾盖住,让人把他抬了出去。
屋里,腥气弥漫。我环顾四周,手一一摸过那些鞭子、板子、夹子、长针、蜡烛和绳索,指端下那些个能够带来变态快感的奇异工具在我眼中是那么的狰狞不堪,我的阿玥就是在它们之下辗转求生了十年。
如此漫长的时光,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他那处已经烂成了血窟窿,我把药摸到手指上,慢慢探进去,里面是参差不齐的摩擦感,手指退出来时,上面是猩红的血迹和暗粉色的肠肉组织。
腥气逼人,我有些反胃。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这样子,我再也生不起气来,甚至早在他挨了板子晕死过去时,心底就已经原谅了他。
这话说的跟绕口令似的,我白他一眼,反问:“那你喜欢和谁做啊?”
他看着我,没说话。
现在想来,最后那场灾难的火种早在那时就已经埋下了,只是我当时从未料到他真的能用那一点火种掀起燎原之势。
我慵懒地往床头一靠:“害怕了?”
他点头:“看着好痛。”
是挺疼的,这种事无论做多少回都是疼的。但我不能告诉他,怕他抵触,因此只淡淡道:“和喜欢的人做,就不觉得痛了。”
调教一段时间后,基本功练得差不多了,我把他带到暗间去观摩学习。
“学习什么?”他坐在凳子上,眼前只有一面墙。
“好好看着。”我把墙上的画掀起一角,露出墙上的小孔。
我承认自己动机不纯,但这其实是双赢。我满足所有条件可以获得自由,而他有了身价,以后的日子会过得相对舒服得多。
不过,成为头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当艳倌的头牌,光有漂亮脸蛋是不够的,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5
第四幕
1
红,到处都是红。地上,墙上,男人的手上,全是血红。
于是,只差最后一个条件了——我需要再培养出一个头牌。
4
我救阿玥,一半是因为不忍心看他被打死,一半是因为他长得漂亮,有一张足可以艳压群芳的脸。
之前得知他有离开的想法时我虽然遗憾不能跟他一起走,但也没有怨言。可如今,我感觉到一种被人利用了的耻辱。
怪不得他那么悉心教我,原来是为了让我成了头牌后,他好名正言顺地自赎离开。
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此后他的每一言一语,每一次关心呵护在我眼中都带着伪善的面具,面具之后是他布满算计的笑脸。
第三,在接客期间要给万菊楼赚够十万两白银并且自赎时本人还要上缴纹银一万两。
这第三条很难达到。十万两好赚,客人每次给万菊楼的银两都会入账累计,对于头牌来说,人们为了一睹芳容一掷千金那是常有的事,十年时间基本都能赚到。难的是本人上缴的那一万两。
我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楼里统一提供,几乎没有要花钱的地方,相应的,万菊楼给我们的月钱也少的可怜,就算我是头牌的身份,每个月也只有五两银子零花,一年下来只有六十两,十年只有六百两。
“那凤师父都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也就是那一夜,我突然明白过来,我就是那道带给他自由的东风。
我也跟去了,在外面给他放风。
他出来后,神色疲惫:“我这师父也是命苦,好容易攒够了钱,却赎不了身。他已经年过三十,早无人问津,整整一年多才得了这么个和老主顾出游的机会,于是想铤而走险……”
“没有客人赎他?”
我只看到这里,就被凤师父带离了,可我刚走出去不远就听到里面砰砰的,那是竹板打肉的声音。
我听的心惊肉跳,问凤师父,那人会怎么样。
凤师父抬头望天,眼圈有些红,末了皱着鼻子说:“留下也许没活路,可逃出去再被抓回来,那就是铁定没活路了。”
于是,我越发黏在他身边,朝夕相处,赶都赶不走。
5
有一天,楼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4
我一直都知道凤师父想离开万菊楼,他曾不止一次跟我憧憬过以后的生活。
采菊东篱,悠然见山。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不回来,我还能苦熬着,可他回来了,我天天见到他,那些回忆便如潮水回溯,每股细流滑过心房都如钝刀割肉,刀刀锥心刺骨。
“你怎么能死呢,在我知道真相之前,不许你死。”
3
看我不动,他把药端到我跟前:“快喝吧,还等着我喂吗?”语气有些不满。
“这是什么?”我问。
他冷笑:“让你生不如死的药,喝下去腹痛难忍,筋骨寸断。”
可尽管如此,我依然注意到,这不是我的房间。
我那低矮的小破屋子可没有这么般雅致堂皇,地上铺的全是软软的长绒地毯,靠窗的地方有道珠帘挡住,后面隐约有个台阶,架着古琴。
“醒了就把药喝了,补补元气。”
“我跟凤师父在一起最舒心。”我把头枕在他腿上。
“傻瓜,咱们到底是要分开的。”
“不能不分吗?”
“……”
他睁眼,手指挑起我的下巴:“要不是焦公子承诺给你打支金钗子,我半路就找借口跑回来了,才不想跟他一起走路。”他拿出个手帕,里面裹着一支莲花金钗,造型别致又不过分娇柔。
“给我的?”
3
万菊楼的规矩很严,进来了就别想出去,恩客是不能赎人的,出多少钱都不行。
当然,也不是一点儿没可能,它允许自赎。
我走过去,脱下他的鞋袜,他的脚很白,脚腕纤细,脚掌柔嫩,握在掌心,酥在身上。
我曾看到有客人含弄他的脚趾玩,把他逗得咯咯笑,我也想这样,却没胆子。记得有一次,我学客人的样子摸了他的屁股,结果被他按在床上,用紫檀木戒尺狠狠地揍了一顿,屁股都被打紫了,上面全是硬痂。
“师父要是不想去也可不去,那焦公子土里土气,满嘴荤话,让人看了就不舒服。”我一边拿捏力道按揉,一边说。
1
我可能是快死了,过往的一幕幕浮现脑海。
爹娘、姐妹、万菊楼以前的楼主、来了又走的客人……最后,画面定格在凤师父身上。
阿玥被改判黥刑,并且杖责五十,这是章公子所能争取到的最轻的判罚。
听到判决时,我好似失了魂,满脑子都是阿玥倾国倾城的容颜——从此,那张脸只存在于记忆中。
闹剧终是结束了,我回到万菊楼去谈赎身的事,楼主答应得很干脆。我心里清楚,像我这种吃过官司的人,无论是否清白,都是不能再用了,还不如换笔钱。
我回答不出,但我知道,自己不想阿玥死。“求你了,只要不死,留一条命。”我跪下。
他犹豫了很久,才道:“你……爱他?”
“不!我恨他。”我摇头,“他要活着才能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我要折磨他,报复他的所作所为!”
后来章公子告诉我,苦主孙老爷早就托关系,一定让刑部核准我和阿玥的死刑,而同时,他也动用大量人脉,在刑部复核死刑时,要求他们务必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予批准。
在听完惊心动魄的“人脉大战”之后,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章公子:“那阿玥呢?”
他沉默一瞬,叹气道:“孙老爷被阿玥刺伤,这确实是事实,这件事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才行。他被判斩首,秋后执行。”
10
章公子走后,我又在牢里数日子。
也许是使了银子,狱卒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伙食也好了,我甚至得到了一床被子和一件崭新的囚衣,还被允许洗了澡。
阿玥的牢房跟我的隔着很远,我们之间没法交流,由于他痛快招供,也没有再被提审过。我和他就这样在牢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日子慢慢过去,我的伤终是好了,身上留下点点痕迹,一辈子都消不下去。
一日,有人来看我。
在痛苦中,我发誓,如果活下去,我要阿玥把我受过的痛全部体验一遍。
不,不应该是一遍,那太便宜他了,应该是百遍,千遍,万遍。
黎明时,我被拖回牢房,全身是血,遍体鳞伤。
前所未有的痛苦将我吞没,眼前阵阵发黑,我再也忍不住了,想违心地承认一切,可当木杖停下时,些许的喘息又让理智占了上风。我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招供,我要见阿玥,我要对质,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要诬陷我!
否则,死不瞑目。
那一晚,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知府认定我是主谋,各种酷刑轮番上阵。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阿玥说,是我指示的。
我指天发誓,否认一切,可换来的只是一顿打。
不同于万菊楼罚人时用的竹板子,官差手里拿的是真正的梨花木杖,足有一人高,婴儿手臂粗。
2
我遇到阿玥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这个年纪对于一个艳倌来说已经算大了。
在万菊楼,清倌可以做很长时间,以前有人做了二十多年还能长盛不衰,因为随着时间积累,丰富的阅历和社交经验会让原本的青涩变得成熟迷人,每个年龄阶段的美都各不相同。
我决定第二天当面向他道贺,然后再提离开的事。
可是,我没能等到第二天。
凌晨时分,有官差敲开我的房门,将我带走。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又或者我根本没心思收拾,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别走了,留下吧。
等到傍晚时,擂台传来消息,阿玥毫无悬念地胜出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说了句知道了就离开了。
“别怯场,你是最美的。”我在他身后说。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么美的阿玥。
“明天要好好变现,可别辜负了我的苦心。”
“我害怕。”他收了剑。
“怕什么?”
我在边上看着,指点道:“有个动作不对,应该……”
“凤师父不该亲自教导吗,这么站着说,我哪里听得懂。”
我听出他话里的撒娇,微微一笑,也罢,就随了他的愿吧,今日一过,我们便天涯海角。
我把他的发丝拨开,凹凸狰狞的伤疤生生毁了这么漂亮的脸。
我闭上眼,脑中浮现出的还是那个光彩照人的阿玥。
7
6
阿玥这次伤的很重,我请了大夫来看,却被告知没救了。
我又请了几个专治外伤的大夫,其中一个总算开出了些外用药,但也提前说好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那你喜欢他吗?”他追问。
我忽然有些不耐烦:“进了万菊楼,把喜欢两字咽到肚子里,咱们喜不喜欢没人在乎,客人们喜不喜欢才是关键。”
他低下头:“可我不喜欢和不喜欢的人做不喜欢的事。”
墙那边,就是接客的地方。那一次,我伺候得格外卖力,叫声最媚,各种动作技巧十足。
等客人走后,他捧着水盆毛巾进来服侍我梳洗,这是万菊楼的规矩之一,还未出师的孩子们要侍奉调教师父日常生活,一方面是当个免费劳力使唤,另一方面也是让他们熟悉各种流程。
他帮我擦拭身体,看着身上的青痕,道:“我以后也会这样吗?”
阿玥家务农,他从小干农活,身材秀颀高挑,穿上那些锦绣长袍最显气质,这是他的长处,可同样也是短处。他没有世人喜欢的柔软腰肢,身板也硬,什么姿势都做不来,一切都需要细心训练。
可他偏又吃不得痛,抻筋压腿时只要用一点力就喊疼,呲牙咧嘴直嚷嚷腿断了。
一开始我怕真弄坏了,不敢使劲儿,可后来我发现他有几次偷着乐,这才发觉被骗了。待我噼里啪啦打一顿之后,他这偷懒的毛病才渐渐改过来。
所谓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我把客人赶了出去,告诉他万菊楼不再欢迎他。
阿玥趴在桌上,发丝把他左脸遮住,露出的半张脸凄美绝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