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间除了布料摩擦的声响和偶尔挪动的脚步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衣柜里的翟洋在一片漆黑中死死捂住嘴巴,潮湿的呼吸在指缝间谨慎细微地来回流窜。他必须以很小的幅度呼气才不会让肚子把柜门顶开,可衡彦书迟迟不走,缺氧和疲惫已经把翟洋逼上到了悬崖边。
他两手抓住头顶挂衣服的栏杆,终于在一个放松警惕的瞬间将门顶出了一道一毫米左右的小缝隙。
“小洋?小洋?”门被敲响,翟洋再也没有时间犹豫,闪身躲进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衣柜里。
衣柜并不是空的,脚边好像有个铁皮盒子,被自己无意中一脚踩翻,一堆细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撒了自己一脚背,然而他现在并没有心思关心这些。
八个多月的肚子硬是将窄小的衣柜门顶开了一条缝,翟洋只有拼命吸住气才能让柜门完全的合上。
翟洋紧紧地攥住胸口的衣服,企图抚平难以忍受的抽痛,就像心脏被生生剜了一大块,被冰冷的空气肆意往里钻,冻得他浑身发抖。
不能再呆在这里...一秒都不能...
就在他准备离开房间去收拾行李时,大门的电子锁“嘀”得响了一声,随之而来是开门声和愈发逼近的脚步声——衡彦书回来了!
一向胆小怯懦的翟洋却摇了摇头,坚定道:“我不要。我不要生下一个强奸犯的孩子,他本来就不该存在的。”
霎时间,海平面如断层般下降,象征着衡彦书阴暗面的冰山缓缓浮出水面,露出它庞大到令人悸栗的骇人面貌。
眼前的景象像是会自己移动旋转一般,像一阵阵残影掠过,翟洋紧抓住了衣柜把手才没从椅子上跌落。
他默默地将那顶帽子归回原位,关上衣柜门,抱着滑落在地面的被子,呆愣愣地坐在床上。
话音未落,脸上蓦地一疼,整个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倒在铺设平整的床上。
衣襟被狠狠揪住,震怒的目光像是一把火灼烧着他,衡彦书向来冷静自持的表情失去了控制,扭曲而狰狞,像是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入腹中。
“你才是疯了,那是你自己的孩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是爱你的啊!”
“你是疯子!恶心的变态!放开!放开我!!”
“放开你?”衡彦书冷笑一声:“你现在大着肚子,没几天就要生了,你能跑到哪里去?”
从搬进来开始,衡彦书就在处处监视着自己——他早就知道自己藏在衣柜里。
衣柜的门终于还是被打开了,光照在翟洋的身体上,心却遁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
衡彦书望着面前这这样毫无血色的脸,平静的神情泛起了一丝波澜:
“你进来这间房间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这儿挺不一样的?比如...很像一间牢房?”
没错...无论是密不通风的窗还是晦暗不明的光线,这里都不像是给为了正常让人居住而设计出的房间。
“我常常幻想可以把你关在这里,关到你不敢离开我为止。但这只是想想,我舍不得这么对你。可是我没想到,最终还是必须这么做。”
以前扔进垃圾桶的东西,全被衡彦书拾了回来,视作珍宝般珍藏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匣子里。
胃酸上涌,翟洋狠狠咬住手指仰起脖子才没让自己吐出来。他踮起脚尖,让落在他脚背上恶心玩意儿顺着倾斜的角度滑到地面。
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可物品落地的瞬间还是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吓得他心脏骤停。而衡彦书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将枕头套好,放在床头,还不忘用手拍一拍。
翟洋站立在原地,大脑像是供血不足般阵阵发晕。
彦书怎么会有这顶帽子...
不...不会的...
幸运的是,衡彦书并没有朝这儿看过来,他背对着自己,弯腰专心地铺着床单。手指抚平床面每一道皱褶,细致又温柔。
翟洋缓了一口气。他垂下头不愿再瞥见那道具有欺骗性的宽阔背影,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撒在他脚背的杂物。
揉成团的试卷、刻了名字缩写的橡皮擦、用光墨水的笔芯、写着自己名字的校牌、炸开毛的牙刷,甚至还有一瓶剪下来的指甲...
房间的门打开了。
衡彦书将手机揣进裤兜,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在确定没有翟洋的身影后非但没走,反而抓起床上的被褥,自顾自地铺起了床。
被褥被抖开,在空中发出“嘭、嘭”的沉闷响声后平整的贴合于床面。衡彦书打开上方的柜子,依次拿出全新的床单、枕头芯和枕套。
现在出去一定会被发现,翟洋瞪大了泪眼,迅速环顾四周,像只被捕食的猎物般殚精竭虑地思考着存活下来的办法。
对,躲起来。
只要躲起来不被发现,衡彦书就会出去找自己,到时候再趁机逃跑就好。
自己早就该想到了。
被强暴那天回到家,在自己没有告诉他自己和刘姝姝交往的前提下说破他两的是衡彦书;知道他第二天要去游乐园的人除了刘姝姝以外就只有衡彦书;用着和帽子气味一致的洗发水的是衡彦书;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长得越来越像衡彦书...
这么多的证据,这么简单明了的逻辑,他却从来没有顺着线索往下想过,只因为那个人是衡彦书,是他曾经的挚友,是他现在的爱人,是孩子未来的父亲。
翟洋捂着脸,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在眼眶打着转,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感受到母体的不安,共情地踢蹬捶打着子宫壁。他又疼又怕,发憷地蜷起双腿,身体抖得像筛子一般,连呼吸都带着细小的呜咽声。
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这副模样,衡彦书还是心软了,“小洋,就当你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永远都对你好,只要你呆在我身边。等孩子生下来,你想去上班我也不会再阻止……”
能跑到哪里去...
租的房子退掉了,没有工作的自己除了衡彦书给的钱没有一分是属于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挺个大肚子回家也只会让村上的人多说几句自家的闲话,就算找工作也不会有人要一个即将生产的人,更何况是个不男不女的双性人。
所有的后路都被掐死了。翟洋却望着衡彦书,口中喃喃道:“我要打掉孩子,打掉他我就自由...”
“小洋,我不会放你走的,你这辈子都躲不开我。”
“不要碰我...”翟洋用尽力气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他背抵着衣柜里侧,两只手惨白无力地护在身前,拼命往里缩的脚不小心踩在原子笔尖锐的笔尖上,鲜血直流,而翟洋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一个劲往里躲,像是要把衣柜顶出一个洞来。
衡彦书看到视自己为邪魔般的震恐模样,一股怒气直往天灵盖窜。他轻松地抓住翟洋胡乱挥舞的手,在撕心裂肺地尖叫声中将人拖了出来。
“你现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不对...不对...衡彦书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建立在自己知道真相上的,可是刚刚家里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为什么他会知道...
一个想法在心里诞生,翟洋背后一阵恶寒。他顺着门缝往窗户的方向看,果不其然在细窄的窗台上发现了一个隐蔽的摄像头。
他在刚在翟洋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脸正对着衣柜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小洋,我真的很爱你。”
翟洋的额头冷汗直冒,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藏在这里?
不...不会的...不能发出声音...不能被发现...
意识在坚决地抗拒,身体却艰难地拾起地上的鸭舌帽,颤着手凑上了鼻尖——那股见证了他最屈辱、最不堪的洗发水气味随着因慌张而急促的呼吸清晰的传递进纷乱的思绪。
翟洋不死心地搬来板凳站上去,只见存放被褥的柜子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黑色的衣物,那副狰狞的小丑面具依旧带着诡异的微笑覆在顶端,黑洞洞的双眼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用讥讽恶毒的眼光刺穿他收紧的心脏,残忍的揭开了他自以为幸福平静的生活下藏匿着的血淋淋真相,就像是华丽外衣下跳动乱窜的蛆虫,眨眼之间将翟洋对未来的期待啃噬殆尽。
那个强奸犯是衡彦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