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姜在公司门口被围观的时候路眠雨烧三十八度五。黎姜在巷口卸货的时候路眠雨三十九度。黎姜背起包准备放回仓库跟往事进行切割的时候路眠雨吃的退烧药终于起作用了。他出了一身的汗,湿透了被子。
他想出门走一走。屋里实在太灼烧。
黎姜这会儿吃饭了吗?十点多了,肯定吃了。
接走了好,接走了不淋雨。
接走了好,接走了有地儿落脚。
接走了好,接到一片春色中去。
路眠雨是在夜里一点回的家。
或许黎姜是被接走了吧。
他的关节炎又犯了。被打之后就总是不对劲儿,但一身的淤青让他实在不好意思去医院,只好为了面子吃止疼药缓解。
车在精神病院门口停了半个多小时,从路眠雨的角度只能看到驾驶侧的车门。他看到杨医生又走出医院大门开门上了车,却不知道另一侧上去的是不是黎姜。
车又离开了。剩下个空荡荡的院门。
路眠雨没离开。他不知道黎姜有没有被接走,于是他继续等待着那个不确定。
“路眠雨,老子可算是找到你了!”
路眠雨扭头太快太使劲儿差点儿把脑袋都给甩出去。
乍相逢处,息了风雨,落红装点了来时路。凌晨零点半的烧烤摊,炭火暖融融的,驱散了长街上的烟雨寒气,为夜色染上了浓重的红。
路眠雨猛地睁开了眼睛。
“呦,这是吃着呢。香吗?“
“想知道?来坐着一起吃。“
“咳咳。“ 路眠雨身后传来了咳嗽声。
他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熟悉。
老板见鬼了一样瞅着他。总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每天来往人潮太多了,遇见的太多,遗忘的也太多。老板摇摇头,想不起来就算了,都是无关的人。
老板好心,给这个流浪的精神病烤了香菇青菜包。
路眠雨走到了四个半月前的那个瞬间。
那个夜市,那家被他们砸了个稀烂的大排档。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桌子,椅子,盘子,烤包子,全都是。
淅淅沥沥的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撑伞遮挡视线,他索性就收了伞躲在树下。树下躲雨倒也有效,只是有一个缺点,不知何时就会有一巨滴雨点忽然砸到脑袋顶上然后迅速流进衣领。
路眠雨站到最后都麻木了,怀疑自己就是树的一部分。雨水流进脖领子他都觉得在吸收水分。
没人告诉他具体的出院时间,他就只能那么眼巴巴地望着。
雨都停了。空气这么清洌,黎姜可以出来散散步。
路眠雨给了自己一巴掌,没有用。他依旧想黎姜。
黎姜抽自己会不会更有效一点儿?
离开自己这个扭曲的变态。
还是个烧坏了脑子的变态。
他梦见收到一纸传票,黎姜告他非法拘禁、强奸、故意伤害。他开心得在梦里哭,哭湿了梦境之外的枕头。终于,终于可以见到黎姜了。在法庭上也好,在监狱里也好,在断头台上都好。
今天终于拦不住了。拦不住的总是要发生。
路眠雨烧得昏昏沉沉,在床上辗转反侧。
黎姜是被那辆黑车接走了吗?
等过了黎姜在三合板房里睡的那四五个小时,等过了黎姜掏出手机来查看时间再查看邮件,等过了黎姜裹紧他的羽绒服,等过了黎姜回忆那一段飘忽的过往。
等过了黎姜早早睡了觉准备第二天的面试。
等过了三合板房里乌烟瘴气的梦境。
“路总,要不要试着正式交往一下。看看能不能合得来?”
那人说,眉眼笑得弯弯,那是春来处,冬将暮,正一盏小火炉,等故人话情愫。
“吃你妈个蛋啊老子可算找到你了!“
四个半月前,骂完这句话路眠雨就掀了桌子。
然后他就跟黎姜扭打在了一起,横扫了两个大排档的所有桌椅板凳。
靠。入戏太深了吧。当初自己在夜市挑衅黎姜的时候就是在人家身后咳嗽了两声。
路眠雨深深叹息出了往事,然后继续入定。
“呦,这是吃着呢。香吗?“
路眠雨端着俩包子坐到了那天黎姜坐的位置。
物是人非这个词,能教人青丝染霜,肝肠寸断。
他只能假装自己还是在四个半月前的那一秒。太没出息,太猥琐。他骂自己。有气无力的。
“要香菇青菜的。” 路眠雨说。
“哪儿有烤香菇青菜的啊。” 老板说。
路眠雨从包里掏出了俩包子。是他在来的路上死皮赖脸从人家要打烊的包子铺里买来的最后俩香菇青菜包。
早晨十点,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停在了精神病院大门口。把个视线堵得是严严实实。
操。杨医生的车。
路眠雨骂得多少有些没底气。毕竟他也没立场去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