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云天万里,日影云翳凌空照在他身上,光影不断轻轻掠过,人马鞍甲都反射着斑点日光。山风吹得他的衣摆猎猎作响,在他一人的背影之下,却是一副冲锋陷阵的浴血攻城图,叫人移不开目光。
荣世祯骑马跟到他身边,说道:“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求你别卖关子了。”
萧在雍说道:“那日你告诉我,你见到的一定是火狮子本尊,那么他来了松华郡又仓促离去,却是为何?我猜着,十有八九是元氏贼军内部起了异动。”
萧在雍淡淡一笑,温言道:“我等为天子征战伐贼,上天自然庇佑,那也不消多说。”
荣世祯咯咯笑道:“王爷说得很是。”
到得末时,忽然松华郡的钟楼鼓楼齐声大作,震天响声直传数里,荣世祯大吃一惊,正不知有何变故,谁知那城门轰然一声,竟然自行缓缓打开了!
到了松华郡城外,定北王下令在一处山坡上扎营。荣世祯与萧在雍骑马来到山顶,远远只见城外王军蚁聚蜂屯,幡旗林立,城内则是一片死寂。
萧在雍不时抬头望着天色,荣世祯问道:“王爷可是在等什么人?”
萧在雍说道:“未时便能攻城。”
又过数日,约莫是夏至时节,萧在雍下令要亲自上前线,定北王府上下奔忙筹备。萧在雍又邀请荣世祯同去,说道:“此行必能一举收服松华郡。世祯身子若是无碍,务必与我走上一遭。”
荣世祯知道,萧在雍要他同去前线,回头上报军功,就能为他添上一笔,笑道:“多谢王爷提携,我也盼着能亲眼看见贼军伏法,好出一口恶气。只是我于此役实无半分助益,不敢蒙受王爷厚爱。”
萧雍之微笑道:“你是急先锋,怎会没有助益?”
荣世祯手下的侍卫在后面忍不住说道:“世子当真是菩萨心肠,怎么还可怜起这起子叛贼来了?莫说殿下挨了他们一支毒箭,九死一生才捡回命来,若是那日不幸落到了火狮子手里,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大的侮辱,连老王爷都要受人挟制,后果不堪设想!属下只恨这些叛贼死得不够快呢。”
荣世祯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首恶理当伏诛,余者应当算是跟从之罪。”
侍卫笑道:“两军交战,你不杀他,他就要来杀你,哪里分得清谁的罪过大,谁的罪过小?那也没这么多闲功夫。”
萧在雍没说之前,荣世祯只觉得他用兵高深莫测,这会儿明明白白说出来了,荣世祯又觉得他这条计策确实再简单不过了,怎么自己事先没想到?惟其浑系自然,更觉得萧在雍有见事之明。
荣世祯的侍卫们都守卫在后,见得定北王军势如破竹攻破了松华郡,个个欢喜鼓舞,笑道:“可惜火狮子逃得快,否则定要把他千刀万剐方能泄恨!”
荣世祯起初也与他们开怀说笑,但看着看着,他脸上神色却渐渐凝重。
荣世祯说道:“火狮子是哪一派?“
萧在雍说道:“火狮子是主张退回关中的,奈何另一派的将领王奉儒、陈鹏举不服他的号令。火狮子率领大部贼军返回旧镇,王陈二将急于再夺回辽东失地,便擅自领兵来攻打松华郡。攻下之后,却又没有兵力再去占领其他郡县。他们也早料到了这一着,立即写信给火狮子,以松华郡为饵,催逼火狮子出兵相助。火狮子来是来了,却仍然不肯服软。他要王陈二将劫走城里的粮草财物,跟他一起返回关东。那时你到松华郡来,正好就撞上了火狮子在城里。”
荣世祯说道:”那时还真看不出来他们内部闹得这样凶,我还道他们是铁板一块,却也有异心。”
萧在雍说道:“也不是什么妙计,不过是老把戏罢了。但我要打听得十分明白才能出手。此时不便细谈,等到事成之后再说。”
荣世祯目送他出门远去,心道:“古人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果真不虚也。”
这些天来,栖梧城中早已遍传平南王世子中毒箭、受重伤的新闻,街头巷尾又添油加醋说世子如何和火狮子大战三百回合,如何使了个金蝉脱壳逃出生天,火狮子如何气急败坏,命人放毒箭射伤世子,老定北王的英魂又如何在天保佑,降下一阵仙风来吹偏了毒箭,世子这才保住了性命。
荣世祯诧异道:“什么异动啊?”
萧在雍说道:“他哥哥从前在贼军中一呼百应,他却未必有这个威望号令群贼。我派间谍拿着我的封赏书信去松华郡内寻隙觅缝,终于找到了一个叫张威天的参将做内应。
“那张威天说,自从元松漪战死辽东,元氏贼军明面上奉火狮子为主,底下的将领却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退守关中旧地,韬光养晦,另一派却主张再来攻打辽东,为元松漪报仇雪恨。”
定北王军早在城外恭候多时,刹那间四方号角声起,王军源源不断冲入城门,城中登时大乱!守城贼军猝不及防,只得在街头仓惶迎战,双方战作一团,杀伐之声直冲云霄。
荣世祯又惊又喜,欢呼道:“城门怎的自己打开了?难道是贼军投降了吗?可是看着又不像啊。”
萧在雍纵马往前行了几步,孤身立在山头,凝视望着城中冲杀之景。
荣世祯笑道:“原来打仗也有黄道吉时。”
萧在雍说道:“凭他黄道黑道,只要谋划万全,没有不能成事的。”
荣世祯笑道:“依你说,人力竟能胜过天数?那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句何解?”
荣世祯也真好奇前线是怎个情状,当下又推辞了几句,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定北王府亲兵火速整装待发,护送定北王与平南王世子共赴松华郡。三五日之间,军队渐近松华郡地界。
这时节春雪消融,晴空如洗,不似先前那么冷了,然而大片大片肥沃良田都荒芜无人,杂草丛生。荣世祯看在眼里,心里暗道可惜。
只见定北王军呼啸奔驰之处,城中贼军溃不成军,便如羔羊般任人宰割。各处硝烟四起,街巷死尸枕藉,断肢残伤者坐地嚎哭,奔走逃命者不能相顾,实是惨不忍睹。
荣世祯叹了一口气,说道:“那王陈二将怎么还不投降?自负顽抗,徒然送了这许多性命!”
萧在雍闻言,深深看了荣世祯一眼。他平日里见到荣世祯总是和颜悦色,这时的眼神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
萧在雍说道:”人心不齐,也是事之常理。王陈二将坚持不允,却没想到火狮子看他们不肯回头,当真就壮士断腕,抛下他们一走了之。王陈二将守着一个松华郡,再无半分外援,而我的王军这时候又来围城,他们势成骑虎,再也不能回头了。
“那参将张威天看着城里坐吃山空,也知道他们这一支贼军气数已尽。所以受了我的封赏书,答应与我的王军里呼外应。我要他未时打开城门,他果然从命。”
荣世祯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贼窝里闹内讧,当真是祸起萧墙。”
人人皆知荣世祯在定北王府养伤,如今听说他身子好转,城中亲贵官员络绎前来拜会。萧在雍又安排筵席为荣世祯接风,但守孝服丧期间,也不能大操大办,好在荣世祯也不在意这些末节。
筵席上皆是定北王麾下的文武勋贵,说起对松华郡用兵多日,城中弹尽粮绝,收服失地指日可待,众人都十分振奋。
荣世祯笑问道:“王爷先前所说的那条妙计可还得力?”萧在雍笑了笑,说道:“夏至前后,便能开花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