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宋摸了摸手底下暖烘烘的腹腔。时绮的虫体其实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丑陋,很修长又很有力量的模样,或许是因为毛发比较稀疏的原因,没有给人过于恶心的观感。
如果身上那些锋利的爪子和刀永远不会挥向自己的话,甚至还称得上有点帅……
程宋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
他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掌贴到时绮的天线上去。
时绮于是展开自己最干净柔软的腹部,拍了拍,把程宋裹了进去。
“妈妈。”
它摇了摇头,似乎是想伸出自己的爪子,碰一碰程宋。可是爪子上全都是虫血,指甲也断了,它就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头顶的两根天线垂下来,先甩了甩,确实是干净的,再放到程宋的脸颊边上蹭了蹭。
明明不是虫子,不能在这样的触碰里感觉到虫子的情绪波动,程宋却意外地那从两根垂下的天线里,感觉到了时绮的试探。
“会害怕我吗。”
时绮嗯了一声。
“我梦见——谢迟死了。”
我用我的基因,我的片段,我的血脉,感知你、靠近你、拥抱你
连着我的全部身体,我所有的基因,哪怕它们变换形态,从显性变成隐性,从隐性变成显性,
都始终爱你,始终着迷,始终如一。
多可怕的噩梦。
但为了让妈妈理解,就把我的冲动和欲望,用所谓的爱命名。
宇宙无穷尽,个体生命却微不足道。
我的思维和灵魂,是画布上最浅浮松散的金粉,
太痛了,被别的虫子,从肚子那里生生地切开。谢迟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他爱哭,所以这些眼泪大约都是痛出来的。可是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珠,还在死气沉沉却又执着地盯着程宋。
妈妈更喜欢聪明的时绮吧,妈妈更喜欢可靠的钝刀吧。
他一直都是最差劲的那一个啊。
“不是,”谢迟红着脸低头,打开手里的笔记本,“是真正的诗歌。七就很喜欢学人类的诗歌,所以我也学了一点点的。可是七更喜欢短句诗。我喜欢长句的。”
血泊里的谢迟拉住程宋的手腕。也许是因为体力迅速的失去,他变出了一点虫的形态。
“妈妈。”
那只虫子死不瞑目望过来的眼睛里,正倒映着他噩梦当中最高潮的那一幕。
——那是谢迟的死态。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伪装成教授模样的,地球上生长出来的虫子,猝不及防地从背后划开腹部,学流注注地倒在实验楼的走廊里。
程宋急切地催促着。
“好。”
时绮没有管地面上虫子的尸体。他擦了擦身上的虫血,对着程宋露出一个安抚意味浓重的微笑:
“果然,人类还是喜欢在人类当中待着。”
“程程心里,其实也是想回去的对吗?”
“谢迟在地下,妈妈,因为今天轮到他值班,所以没有出来。”
虽然很感谢诸风雨及时地捂住了他的眼睛,保护了他幼小不忍看见血腥场面的心脏,但这好像不是重点?
好吧,对于虫子来说,虫体可以说是裸体中的裸体了,确实应该非礼勿视的。
那边扭打的动静慢慢小了。
无趣到和人群都格格不入。
他们照常去了程宋的居所,在程宋以前的房间里交配,有时候谢迟会来,有时候只有他们两个。时绮亲他亲得很凶,像是有些焦躁。
“妈妈在想什么?”
这些人分明都不至于了解他,只因为那张漂亮的脸蛋,所以断断续续地纠缠。
程宋进入社会久了,周边的人都显得精明而疏离。时隔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周围的人这样热烈而单纯地喜欢着。
时绮问他:“妈妈以前,在学院里也这么受欢迎吗?”
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和最初的不一样了。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时绮提出,要带他去海高看看的那一天开始。
时绮低头,拿血淋淋的手指抬起程宋的脸庞。程宋感觉自己鼻端飘过一丝腥苦的血的味道。
程宋好像终于能记起来自己在讲座上做的那个梦了。
那个有着谢迟的梦。
被时绮杀死的虫子已经变回了半虫半人的模样,仍然睁着空洞的眼睛,死了都不瞑目,直勾勾地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那双眼睛到死都是复瞳,每一个瞳孔里面,还闪现着虫子临死前诡异怨憎的光彩,显得过于阴毒了。
程宋只看了一眼,突然浑身一个激灵。
两只虫子不约而同地被他的动静打断。时绮回了头,那只入侵的虫子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接着时绮先一步反应过来,立马回过头去,不顾爪子上已经被勒出骨头的伤口,一把扯断了虫子脖子上铁环的连接扣。
就在保护套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程宋被诸风雨捂住了眼睛。
时绮很快又变回了人形。
“我的虫体会很难看吗。”
程宋摇摇头,刚想说什么,无意识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他小声说:“这是虫族的腹部,冬天的时候会很暖和,软软的,像是一个窝一样,可以抱着妈妈。”
“虫子的铁甲对着敌人。——我的腹部永远留给你。”
“你要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先相信我。”
时绮的心里这么想着。
“就要结束了。”
程宋觉得经历过一场厮杀的时绮好像在快意着什么,又好像在因为某些还来不及发生的事情而深刻地后怕。
所以啊 不要为我的消亡难过
我的基因依旧在,在不同的躯壳里爱你
——谢迟的独白
程宋恐惧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抱紧了时绮。
时绮说:“妈妈,是想起什么了吗?”
程宋说:“我刚刚在讲座上做了个梦。”
看似熠熠生辉,夺人眼目,实则吹之即去,毫不保留,
会枯萎,会脱落,会消亡。
拿灵魂和思维爱你太浅薄,我爱你,不止我的灵魂和思维,
时绮把死透了的虫子丢在地上,转过头,朝他们慢慢地爬了过来。
“妈妈,没事了。”
经受过扭打的声音仍然是熟悉的,温柔的。程宋从诸风雨的身后探头看过去,就看见那只修长的虫子,浑身披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深红色的眼睛眯起,其中象征着情绪波动的血线,还在不安分地隐隐跳动。
谢迟的笔记本里确实歪歪扭扭地,写着给他的情诗。
虫族没有爱情。
爱情也许不过是人类堂皇创造的名词,稍纵即逝,或许并不适合轻信。
是喉管里都灌满了血泡的声音。他扭着头,似乎是想要指引着程宋往走廊深处去看。
“在那里——妈妈——去看看。”
本来今天说好了,是要带着妈妈出来看自己准备的礼物的。
“我给妈妈写了一首诗,”
谢迟曾经这样说着,看向他的时候露出有些羞涩的笑意。
程宋说:“又是什么玩坏的月亮吗……”
“妈妈你看,地球的虫子,已经全部被我们消灭了,一个都不剩。所以不要担心了……那些事情不会再发生的。”
程宋趴在时绮背后。
他到现在还是一阵阵的后怕,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回想起自己在讲座上做的那个噩梦,在噩梦里他看见了谢迟,也看到刚刚那只被时绮杀死的虫子。
时绮很快反应过来程宋问的是什么。
他轻声地安慰着程宋的情绪,“我们回去就能见到他了。”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他的语气越轻柔,埋在程宋体内的性器,就越深越重地往深处凿动,毫无保留,几乎要捅穿他的肚腹。
程宋恐惧于时绮的喜怒无常,胆战心惊地望着他。
然而程宋的恐惧只会加剧时绮的暴虐不安。
程宋对自己窘迫的学生时代没什么印象。他向来不擅交际,只知道埋头读书。有可能是画报上漂亮的人像,却不会是个活生生讨人喜欢的朋友。
“从来没有。”
他说过,他是个——很无趣的人。
程宋说不清为什么,自从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之后,他对于去海高那段时间的回忆就错乱了,似乎有不止一条时间线,交杂在了一起,扰乱着他的神经。
他印象中自己和时绮是在海高放假之后才去的,有时候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他和时绮在海高没放假的时候也去过。
在那个时候,海高里面还有很多学生,以为程宋是时绮的朋友,就过来和他搭讪。还有一些学弟学妹,因为在法学院的优秀学生荣誉网里面看到过程宋的照片,知道他是那个被每一届学生戏称为“墙上系花”的漂亮学长,所以认出了他,缠着他讨问学习经历。
——是个噩梦。
“谢迟今天在哪里——他出来活动了吗?”
程宋问时绮。
“妈妈怎么了。”
时绮刚刚经历过战斗,心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他的神经仍然处于高度敏感的状态,很容易察觉到程宋情绪上的变化。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许看,”
他不悦道:“其他虫子的虫体有什么好看的。”
程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