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已入职尚书丞,而萧金鹏也晋升镇远将军,本以为两人能完满地履行十年前的约定,却未料到皇上赐亲一事。不论新娘是谁,萧金鹏也不可抗旨,他终究要与某家的姑娘成家,而自己,只能守着过去的约定感叹世事弄人。
上官秋荻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刺鼻的烈酒,一边让眼泪肆意地流下。他哭不出声,这种隐秘的感情,现在无法诉与他人。虽然余大哥待他很好,也很善解人意,但若是知道自己对萧大哥的感情比友人之情更深,他会作何想法?会不会因为自己违背伦常而感到恶心或者厌恶呢?越想越让他陷入忧愁之中,烈酒的气味也越来越苦涩,一阵夜风袭来,他扶着额,被吹得有点想吐。
“别喝了。”余天锋拿走酒埕子,少有的皱起眉头,“喝多了伤身。”
原因皆起于数日前的一条敕令。
因西域边境战事已大致平定,皇上命萧将军回朝。
这本是一件好事,上官秋荻也终于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萧大哥,可以一同赏月吟诗,互诉衷肠。可是除了命他回朝,皇上还宣布了另一件事。
说到这余天锋笑了出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不正好给你个学习的机会吗?你今年都二十有六了,别人家的少爷早都是两个孩儿的父亲了,倒是你对着姑娘家还扭扭捏捏的,哪有点大人的样子?”
“我、我能喝酒呀!”上官秋荻一手把酒壶抢了过来,装模作样地又给自己灌了两口,“余大哥还不是一样…明明比我还大一岁呢,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只能陪我喝闷酒。”
他不甘示弱地瞪了余天锋一眼,只是眼眸里撒娇的意味让余天锋根本没觉得冒犯,倒是觉得他像个小孩,单纯得很。
“这…离中秋还有大半个月呢,说不定他已踏上了归途。”余天锋拿出袖中的帕子,给上官秋荻擦了擦眼泪,“再说,他之前不是也有给你回信吗?”
“那都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了!”秋荻恨恨地说,“他现在如何,过得好不好,边境的战况怎么样,我可是一点都不知情!这叫我如何不思如何不想?”他靠在余天锋的肩膀上,侧着头抽泣起来。
“我听说最近边境捷报频传,他一定也是因为忙于军务才没给你回信,不要思虑太多。要不,我们去醉香楼听两首小曲,解解闷?”
对于从外地上京的上官秋荻来说,这里的夜市上确实有许多他未曾见识过的新奇玩意儿,例如会自己走动的小木人,还有做成鸟雀型的饴糖,会一闪一闪的萤火灯笼。每一样都让上官秋荻大开眼界,他们在夜市上呆了许久,一直逛到人客渐渐稀少才准备回去。
不曾料到在返回府邸的途中听到了急促的求救声。
青年什么也没想便朝着求救声发出的方向跑去,只见一衣衫褴褛的男子将一名黄衣少女按倒在地,粗鲁地撕扯着她的衣裳欲行不轨。上官秋荻虽然许久没有练武,他还是鼓起勇气冲了上前,用力拉开了那个施暴的男子。
“我又没说要你报恩,何必这样计较?”
“可是…”青年还想说些什么,被余天锋递来的水杯截住。
“你尽快养好身子,便是对我的报答了。”
“…真的吗?”他小心翼翼地望着余天锋,却不知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在我很小的时候,生父母便将我过继给养父母,养父是我父亲的堂兄,那时他已近四十却还未有子嗣,便从我父亲那收养了我。萧大哥是他家管家的儿子,因为我们年龄相仿,所以从小便一起读书习武,他待我如亲兄弟。因为我体弱,习武总是比不上他,有时也会被邻家的一些大孩子欺辱,只有萧大哥会跑出来帮我。所以十岁那年我便认定以后也要一直跟在他身边,到了十六岁时,他被征入伍,我因为体能不及格没能一起参军,我们便约定了,十年之后要在京城再会……”
说完这些的时候,上官秋荻才发觉自己的痛苦好像变得淡薄了一些,他发现,其实一直都只是自己在单方面地依赖着萧金鹏,其实对方并不一定对他抱有相同的感情。十年,足以改变很多很多,他已经不是懵懂的少年,而萧金鹏也不再是当年只有勇无谋的莽撞小子了,他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成长,分道扬镳是必然的结果。
“你不用着急,我替你对尚书府告了病假,在这安心歇息罢。”月白色的长衫,显得余天锋的脸色有些憔悴。
“余大哥…为什么要救我?”
虚弱的青年眼眶红红的,依稀记得落水时那冰凉的液体进入口腔气道的窒息感,他以为自己会就此告别人世。没想到在地府转了一圈,还是被余天锋救了回来。
“为什么…皇上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赐亲…”秋荻恨恨地道,“我不想见到萧大哥和其他人在一起…”光是在想那个画面,他就要心碎了。“余大哥…我不明白…我…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这…要看是何种喜欢了…”余天锋轻抚他的头发,“若是喜欢上不能喜欢的人…便是一种痛苦。”他苦笑着,“这份痛苦迟早会让你觉得自己的感情是错的。”
“我不明白…我也无法控制这种喜欢…”青年的眸子里噙满泪花,他突然从余天锋怀中起身,走向亭子近水的一侧,“既然如此痛苦,不如让我痛快了结了这一切——”
一 、年年岁岁花相似
又是一个微凉的月夜。
“余大哥,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可是…不喝…呜…我伤心啊…”青年早已泪流满面,凉凉的泪珠贴着脸颊滑落,连抬头看余天锋的时候视野都是模糊的,“余大哥,我好难过啊…呜…我该怎么办…”
余天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抱着他,任他把眼泪擦在自己的胸襟。
于是难过的青年哇哇地大哭了出来,埋藏多年的不甘与怨恨今日终于爆发出来。他也不全是在恨萧大哥,更多的是恨自己没有勇气去找他,虽然小时也跟着家里的教头习过武,却因为身体孱弱的原因没有继续下去,所以才选择了念书考取功名的道路。若是当时自己坚持着习武,说不定就可以跟着萧大哥一起入伍,上阵杀敌,与他并肩作战。也就不用这样痴痴地等待十年,最后换来这样的结局。
那就是要在朝中为镇远将军选妻,这引得朝上大臣纷纷自荐,能让女儿嫁给这威风凛凛的将才,那可是光宗耀祖的美事。
这消息可让上官秋荻郁闷到了极点。
一旦他的萧大哥回来了,还来不及与他相聚,便要戴上红花变为人夫了。那他等的这十年又算什么?两人分别之时,上官秋荻时年十六,萧金鹏十八;他们约好,他要考取功名上朝为官,而萧金鹏则要参军,在边境出人头地当上大将,十年之后,两人再在京城再聚,从此再也不分开。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酒是不能再喝,明天还要去洛东染坊清点祭礼用的布匹呢,我送你回去罢。”
带着些许不甘,上官秋荻也只能乖乖听从余天锋的话,坐上他安排的轿子回到自己的住处。
只是余天锋没有料到,十日之后,上官秋荻会带着更加惆怅的情绪来与他对饮。
“我知道余大哥你对我好,可是…我不想去那个地方,”青年抬起头,半眯着眼,似醉非醉地唱起了上次听到的曲儿,“年年岁岁花相似…”
“你若是不喜欢那红袖唱的调子,我找萼姨换人便是。”
“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喜欢那些姑娘家的脂粉气息,她们身上的香气太浓了,熏得我头晕,”说着他露出些许腼腆的笑,“而且…我还…不太习惯…和姑娘家亲近…”
“哪来的毛头的小子,坏老子好事!”男子很生气,转眼便一拳打向青年的腹部。
有那么一刹,上官秋荻在眼前的这个成年男子眼里看到了他思慕之人的影子。
但是他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
在中秋夜前两日,京城办起了夜市。为了给他解闷,余天锋特意约上官秋荻出门,也省了他一个人窝在尚书寮里胡思乱想或者喝闷酒。
他再怎么难过,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一年前,他考取尚书丞的位置应邀上京。途中遇上山贼劫道,若不是遇上余天锋路过,他大概也要客死异乡。
“余大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没想到你个性竟如此刚烈,早知如此不该与你对饮,差点害了你。”余天锋叹息道,他在自责。
“是我不好,让余大哥受累了…”可一想到萧金鹏被赐婚的事,他的眼泪就忍不住慢慢溢出。
“若是你真念着我的恩情,你可不许再寻死了。”温热的手指拭去他脸颊的泪滴,余天锋凝视他泛红的双眸,“我知道你对你的萧大哥情深义重,但是缘分若是不尽人意,不如放下。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你的才华人品,定能找到更合适的伴侣。”
扑通!
他纵身一跃,直直坠入池中。
上官秋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酒后的第三天。
望着天上缺半的明月,上官秋荻将白玉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或许…是传书的鸽儿飞错了路罢。”余天锋看着酒气熏熏的青年,夺过了他的杯子,“你今晚喝得够多了,再喝下去,明日可就要头疼了。”
“可是…呜…我心里难受…”月光下泛着冷白光的肌肤上因为酒意添了几分暖红,青年眨了眨亮如秋水的眸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说过…十年之后的中秋,必定衣锦还乡。要和我一起进京赏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