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叫城主心惊的是,那售卖回骸灵药的医师,有如鬼魅一般,无论如何封捕,都无法抓到他的影子,每一天,都有新的民众熬不住怪病,吃下回骸灵药,每一天,都有新的骷髅产生……
城主彻底怕了,便打算求援。
与其他几郡不同,安阳所在的郁河郡是三派一山之一的流霞宗所在,流霞宗素来霸道豪横,郁河郡内的所有大城,每年都得上交一笔孝敬。与之相对,流霞宗的修士弟子则会保护这些上供的大城不受大灾大难所扰。
彼时城主焦心疫病,对这“神药”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游医行骗的说辞。
直到两月前,城主女儿与这名叫严盛的男子成婚,大喜之日的第二天,城主女儿就患上了这怪病,身体日渐衰弱,城主眼看着女儿美丽的双颊越陷越深,请尽名医皆是摇头,一咬牙,从民间搞到了一副回骸灵药。
有如奇迹一般,城主女儿的病迅速好了,本来蜡黄的皮肤变得有如凝脂,甚至比得病前更加细腻,本以为这场灾难已离自家远去,然又过了一月,时值傍晚,一家人正用着晚膳,上一刻还在与夫君说笑的女子,下一瞬就毫无预兆地浑身血肉崩散成灰烬,唯余一架雪白的骷髅端坐椅上。
城主重重叹了口气,挥手叫来一个男子,“是老夫年纪大了,口齿不清,便让小女的夫婿为诸位讲吧。”提到女儿时,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显得破败。
一旁上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身材高挑,容貌算不上头等英俊,但也十分端正耐看。
男人冲着祁天河三人一抱拳,语气不卑不亢:“在下严盛。”
薛灼星不满地看着岚道:“你这家伙,真不够义气,天河被欺负成这样,你一句话都不说。”
岚“啧”了一声,道:“说你蠢你还不信。”
“什么?”薛灼星登时气愤起来。
“到时候,非玩死他们不可!”
“师兄不气啦?”
“不气了,有两个好师妹陪着,还气什么。”白辰淫笑一声,拉住两个师妹的手,往床面上一倒。
白辰面色阴沉地坐在床上,心中满是愤懑郁气。
“师兄,别气了,为那么几个毛头小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得。”随行的女修站在床边道。
“是啊师兄,他们不过一个金丹一个练气,另一人虽用法宝隐去了修为,但估计也强不到哪去,您还有峰主给的宝物,怎么看,咱们都是胜券在握。”
女修也跟着离开后,城主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对祁天河三人的态度越发恭敬,“快,严盛,快给几位安排房间。流霞宗那边也去打点打点,送点礼……两边房间安排得远些……”
严盛点点头道:“几位随我来。”
……
唰唰两声,火舌与云雾尽数散去,屋内满是蒸腾的水汽。
祁天河不明所以地看着薛灼星,“为何跟他们赌?”
薛灼星撇撇嘴:“傻狗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体内有阳火的缘故,此刻虽然不能调动阳火,但他所施展的火属术诀极为暴烈,同修为之下,竟牢牢压制着白辰。
城主吓得脸色发白,全靠一旁的严盛拖着身体,焦急喊道:“哎唷……两位、两位,手下留情啊!”这要是打起来,他这宅邸不得掀了!
“你——”白辰没理会这嚷嚷,心中一阵惊骇,但又不愿承认自己堂堂雾蕴峰首席弟子会打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小散修。
“好一个各凭本事。”一个女修冷笑道,“区区几个野修,难道还真觉得自己比我流霞宗更有本事?”
薛灼星怒道:“你们有本事,那安阳怎么会变成这般死城!”
“够了!”白辰转过身,满脸怒容,他父亲在宗内地位不低,向来是被巴结着的,没想到才出来了一天,就被几次拂了面子。
“没关系。”祁天河摇了摇头,“我还在山上住的时候,没打到猎物也就吃这些。”
岚对这些清汤寡水全无兴趣,正百无聊赖地坐着,听到这话,忽然笑了起来,一看那城主,果然肥圆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还请仙长恕罪、恕罪……”城主抖着嘴唇,还以为这年轻俊朗的修士是在讽刺他拿野人的食物招待他们呢!
“你他妈……”薛灼星怒瞪着白辰,他本只想嘴上讨个便宜,万万没想到这自诩名门正派的弟子,一言不合就出剑伤人!
白辰扬着脑袋,道:“道友间切磋比试罢了,有什么不服,尽管去流霞宗雾蕴峰讨个说法。”
言罢,不再理会几人,走到城主身侧,垂头看着他道:“快把这几个野修撵出去,安阳城的事自有我们接手。”
“你!!”白辰俊朗高傲的脸上一片恼羞成怒的狼狈,两指并拢一挥,腰侧宝剑出鞘,冷冽刀光直直划向薛灼星。
祁天河没想到对方会骤然出手,千钧一发之际,只得灵气凝于掌心,往薛灼星身前一挡。
他们二人皆是金丹修为,一击之下,剑刃重新回到白辰鞘中,祁天河掌心也多了一道血痕,有血液顺着掌心流下。
“呵,那是自然。”那高傲修士对赞美之词不疑有他,只奇怪对方用词怪异,皱眉道:“谁告诉你我姓白的。”
薛灼星帅气的脸上露出个有些痞痞的笑容,在那青楼红尘地听过的词张口就来:“冰肌玉肤,滑腻似酥,那么白净,当然是白师兄咯。”
话说到这,女修之一已是反应过来,面色煞红,尖叫道:“呀——师兄,他是说你卖……”
“钱城主,我们流霞宗的人就在此处,你却找几个没门没派的无名野修帮忙,难道是看不起我们宗门的名头?”
几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行三人大摇大摆地走入屋中,为首的是一男子,身着白衣华服,袖口、两襟处皆绣着紫色的云纹,腰侧悬一宝剑,鞘上珠玉琳琅。在他两侧,则是两个身着同样服饰的女修。
男子长得颇为俊朗,只是脸上带着股无法忽视的傲然,他走过众人身旁,眼神在薛灼星身上停了一瞬,“哼,甚至还有个练气期的雏鸡。”
“唉……唉……”那城主也是心中有怨,然到底活在大派荫蔽下,再怎么委屈也是不能公然唾骂的,“还望三位仙长助我安阳城渡过此劫,府内虽没余粮,银钱倒还有些,小老儿愿奉上万两白银,以示恩谢!”
“万两!”薛灼星咋舌,继而摇了摇头,他修为三人中最低,帮不帮这忙,还得看他们。
祁天河也对这数字有些懵,这得猎多少头野猪才能赚到啊……算了会儿算不清,索性不算了。
安阳城,城主府内。
祁天河三人围坐在一张气派的红木圆桌旁,桌腿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吞金兽,正中央摆着个气派的紫金香炉,只是此时雕刻的镂空中积了不少灰尘,并未燃香。
与这气派的摆设相对,桌上寥寥三菜一汤,放眼望去全是绿和白,竟不见一点荤腥,和尚吃斋饭也不过如此了。
是以,城主求援的书信没送去元阳幽都,而是递往了流霞宗,然而,眼看着大半个月过去了,流霞宗仍未派弟子前来,这才不得已求助三个路过的修士。
这严盛一月前才丧妻,年纪轻轻便成了鳏夫,此刻讲述起来,却是条理分明,不见什么情绪,也不知是心性坚韧,还是本就与妻子没什么感情。
“流霞宗啊……平日里抓妖倒是勤快,这时候怎么不急了。”岚笑了一声,这中州的三派一山,就数流霞宗自命正统大道,与妖族多有冲突,他对其自然没有好感。
尖叫声响彻府内,红绸都尚未全收拾完,便又全换成了白布。
城主目眦欲裂,又悲又惧,这回骸灵药,竟只能续一月性命,一月过后,便会化为骸骨!
城主愤怒地搜遍全城,想找到那个售卖所谓灵药之人,然而这一查之下,才发现几日之内,整座安阳死了不少人,街上几乎处处白绫,那些没用回骸灵药的倒是活着,但都形如枯槁,不成人样。几夜间,安阳几乎成了一座没有活气的死城。
报了名号后,严盛娓娓道来。
三月前,安阳城内陆陆续续出现患上怪病之人,病人除了身体越来越虚弱无力之外,与常人并无区别,只是无论药疗还是针灸,用尽手段也不能医治,最终,病人会耗尽命力,年轻力壮的年轻人能挺久一点,本就疲弱的老人则大多撑不过几日。
也是因无医治手段,瘟疫迅速爆发,而不知何时,民间流传起一味名叫“回骸灵药”的药方,服此药后,无论之前病得再重,也会变得容光焕发,面色红润,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
“啊!”
“讨厌……”
这边白辰同御两女,一室春光。另一边,祁天河他们也被安排进了一处小院。
祁天河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他,挠了挠头,他和叔叔婶婶住在山上的时候,确实是这样吃的啊,难道他说错了什么话?
没滋没味地吃完一顿,城主看了眼三人,哪怕心中再没底气,还是深吸口气,起身行了个大礼道:“诸位仙长,事已至此,老夫也彻底豁开脸面了,安阳遭疫已三月有余,城中众人只知这疫病威力强劲,无论何种良方妙药都难以奏效,然老夫私下派人暗查,这事情绝不简单,已超脱人力所能及,唯愿仙长们能出手相救……”
薛灼星打断他道:“诶等等,你这老头求人帮忙倒是说清楚点,疫病蔓延三月,朝廷的人也不管么?非人力所能及又是什么意思,跟方才那个疯医师有关系?”
白辰被师妹轻抚背脊,鼻尖满身清新甜美的少女体香,心情总算好了点,一手揽住人肩膀,道:“哼,那是自然。”
师妹又软声道:“到时候他们就得随你处置了,我看不如把他们全部扒光,一鞭一鞭地抽到他们求饶。”说到这,脸上莫名烧起一片红霞,那三人外形风格全然不同,却都是一等一的俊朗帅气,要真被扒光了抽打,不知是什么景色……
白辰显然也是畅想了一番,露出解气的神色。
“啪!”
“嘭嘭!”
奢华雅致的厢房内,碎裂的瓷器铺满一地,木质烛架、桌椅皆歪歪扭扭地躺着。
白辰呼出一口浊气,死死盯着祁天河半晌,甩袖离去。
剩下的两个女修面面相觑,她们二人都是筑基修士,虽道法不精,但也能看出自家师兄差点就输了,心下俱是不可思议。
这还是她们头一回见师兄吃瘪,看来回头得好好安慰这个傲气的少爷了。
焦灼之际,一直没说话的岚在薛灼星后腰上戳了下,附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薛灼星一愣,旋即高声嘲道:“哼,如何,我这兄弟够不够本事?你们若还是不服,不如跟我们打个赌。我们要是赢了,就把你腰上的储物锦囊给我们,我们要是输了,就任由你们处置。怎么样,敢不敢?”
白辰只觉身周越来越热,苦苦咬牙撑着,额头都流出汗水,眼看着就要败下阵来,忙借这个台阶下,咬牙道:“行,便跟你们赌!”
白辰右手掐诀,随着清脆的嘀嗒声响,淡蓝色的雾气在周身凝结,雾气之中,隐约有波涛汹涌。
“现在为你们的出言不逊道歉,还能留一命!”水波越来越凝实,他竟是想在这里斗起法来。
祁天河浑然不惧,捏紧拳头,结实的手臂往前一抬,火红的烈焰霎时间在身前凝成一堵弧形火墙,压向白辰。
“这个……”城主暗自叫苦,几位神仙啊,你们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挑这个时候!
犹豫了半会儿,安阳城到底还是背靠流霞宗,讨好这庞然大物,显然比几个散修重要,城主为难地看向祁天河。
祁天河也是被对方乖戾的作风激起了火气,对流霞宗没了半点好感,“城里没办法再拖,我们各凭本事,尽快解决。”
“哎哟!”城主被剑光吓得往后一个踉跄,被他的女婿严盛扶住。
薛灼星只觉眼前一花,二人已经比完了一招,他忙握住祁天河手腕,“天河!没事吧?”
祁天河摇了摇头,这点皮外伤,只是两三息的工夫,已经愈合了。
“闭嘴!什么污话你都敢说!”另一个女修叱道,又扭头向薛灼星,“你个不知羞耻的野修,竟敢侮辱白辰师兄!”
祁天河尚未回过味儿来,奇道:“啊,他真的姓白。”
薛灼星也是一愣,差点笑趴下去。
两个女修亦是新奇似地盯着薛灼星看了眼,素手捂在嘴边,娇笑作一团。
薛灼星面色不变,他一介孤儿能成长至今,若是一有人侮辱他便跳出去和人拼个你死我活,那坟头草早两米高了。
薛灼星只摇头叹道:“这点确实不如白师兄,想必白师兄早已不是雏鸡,而是一位花蕾怒放、艳绝四方的绝世大侠了。”
他想了想,那疯医师只有元婴修为,应当不是他们的对手,道:“好……”
“哐!”
话音未落,正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
疫病之下,城主府也没多少富余。
“唉……各位仙长,安阳形势危急,虽还有余粮,但猪牛羊之类的牲肉,却是没多少了,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城主是一个圆滚滚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个手帕擦额头的汗,招呼着下人上碗筷。
薛灼星看着他宽松的衣袍,眼皮一跳,暗道都素那么久了,还能肥成这样,这城主疫病爆发前莫不是个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