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阮经武并不是一个本土主义者,华侨在两国关系风云变幻的时候确实容易倒霉,然而五几年的时候越南本地人在土改之中死去的也不少,解放区当时是按照千分之一的比例来处决,按比例取人头,用来开刀祭旗的越北太原省大地主阮氏南就是地道的京族人,而且还是“越共的老朋友”,她落得这样的结局很让人感觉到时势强烈的讽刺。
阮经武曾经大胆地想过,似乎凡是被越共称为“老朋友”的,身上都隐约带了一种不太妙的气息,这些老朋友不是帮着越共杀人,就是死在越共刀下,总之都是透出一股死亡的味道。阮经武虽然身为情报官,然而杀人见血并不是他的天性,尤其是这样纯粹是破坏性的大规模杀戮,这不是一种建立新社会的理念,这是一种极端疯狂。
黄振烨如今也摸清了一些阮经武说话的策略套路,知道这个人和自己私下谈话的时候,说的大部分都是平时不愿对别人说的话,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有时候也会打一些掩护的,而且阮经武说话非常巧妙,他那偶然夹杂在平淡叙事之中的一两句“政治正确”的话往往别有意味,就好像越南的酸辣酱一样,非常提味儿,而且回味无穷。试想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本来道德使命感非常强,结果别人看到她都吓得望风而逃,那是什么感觉?所以黄振烨就觉得,如果阮经武真的想给越共辩解的话,那些话倒是还不如不说。
阮经武冲他一笑,没有说话。
下车之后走在回家的小径上,阮经武这才慢慢地说:“当年西贡解放后,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原理,进行私人企业国有化,另外也因为一些敌对的恐怖宣传吧,所以许多人就都离开了,有些人回了中国,也有很多乘船去了香港和东南亚其她国家。”
这些乘船漂流的难民在海上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人达到数万人,幸存者被西方国家协商分配安置,这就是着名的“越南船民事件”,这件事也让越共大大地丢脸,而西贡经过那次事件之后元气大伤,恐怕几十年内都无法恢复。
黄振烨脑子里忽然掠过不知在哪里曾经看到过的一条资料:“越南的习惯,南方是老太太当家,北方是老头子做主。”
第二天正月初一,大家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唱歌聊天看相册之类,熟悉家族历史,初二的时候,长途跋涉的体力完全恢复了,阮经武便陪着黄振烨出去看西贡很出名的景点红教堂和法式邮局还有统一宫。西贡邮局气派宏大,是很明显的西方古典风格,高大的穹顶、精致的圆形花窗,还有古老的大钟,让人回忆起法国殖民统治时期,这座邮局至今还在工作;红教堂的正式名称叫做圣母大教堂,是纪念圣母玛利亚的,在教堂前面的花园广场上,还伫立着一尊玛利亚雕像,之所以大家都叫它“红教堂”,是因为那艳红的颜色不是油漆刷上去的,而是红砖本来的颜色,据说这些砖当年都是从法国运来的,十分传奇了。
黄振烨很好奇地问:“真的吗?这么多砖都漂洋过海从法国运到这里?”
第十六章
二月四号上午在家里休息了一下,中午吃过午饭,全家人就一起出去逛街,一家四个人热热闹闹在西贡街头走了一圈,买了一些花回来,再不买的话,百货商店也要关门了。
除夕晚上的团圆饭,一个盘子里装着切成块的午餐肉罐头,这是年夜饭两个重量级肉菜之一,另一盘就是炸象耳鱼。象耳鱼不大,只比巴掌略大一点,武氏琳今天晚上很舍得用油,把积攒下来的油倒了一锅底,将象耳鱼一条条丢进去小火慢慢地炸,一直炸到鱼通身金黄,表面水分都炸了出来,这才捞出来摆放在盘子里。
这一天晚上吃过饭,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又聊了一会儿天,阮经武就拉着黄振烨洗澡准备睡觉了。两个人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阮经武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身体,黄振烨也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渐渐地两个人的身体就都火热了起来,下体开始抬头。
由于历史原因,越南的一百多万华侨有六十多万住在西贡,因此这些难民里面也就有相当一部分是华侨,虽然阮经武是京族人,而京族是越南的主体民族,但是因为常年的民族融合,自己也带有一些华族血统,因此看到这种惨状,心中也不由得发颤;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哪怕自己是一个纯粹的京族人,面对这种大规模的迫害也会感到羞愧。
这次惨剧当然有意识形态的原因,但是民族矛盾也是不可抹杀的,因为越中关系趋于冷淡甚至恶化,越南方面对于华侨也产生了本能的不信任,不承认双重国籍,必须加入越南籍,放弃中国籍,这就是逼迫华侨在越南和中国之间表态站队,与中国对待越南的方式如出一辙。
阮经武不由得想到这次越中战争的时候,有中方投诚者之所以选择这条路,居然是因为看到华侨归国后受到欢迎,走到哪里都有人陪同,观光有豪车接送,吃住在高级饭店,甚至会受到政府领导人的接见,那个叫做“车宗强”的人感到十分羡慕,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打仗,因此就投奔了过来,以为拥有越南国籍后,过几年回了国摇身一变就是吃香的华侨,当时阮经武就感到: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人?华侨不是那么好当的,而且受到追捧的都是富裕华侨,穷苦或者落难的华侨可是不会受到这样的优待的。
阮经武耸耸肩:“传说是这样的,我没有考证过这种说法的真实性,不过倒是挺富有浪漫色彩。”
黄振烨不是第一次看到法式建筑,在河内的时候也见过一些具有法式风情的楼宇,当时他搜索了一下记忆中的图片库,发现自己从前似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建筑,脑海中朦胧浮现的都是一些暗灰色的方方正正的房屋,因此这也算是自己醒来后的一个意外收获吧。
两个人花了大半天时间,将几个出名的景点转了一圈,就搭车往回走,坐在公交车里,黄振烨看着路边许多明显已经关闭了很久的店铺,说:“那些店好像不是春节时候刚刚关的。”
炸象耳鱼最好的一点就是鱼刺骨头都酥脆了,不用费心挑鱼刺,直接全都可以嚼碎,黄振烨感觉这样的吃法真的太好了,不仅炸鱼本身味道好,不担心扎到刺,而且特别适应这个时代,鱼头鱼骨鱼刺一点都不浪费,都吃下去还能补钙,就是炸鱼的时候要费比较多的油。
餐桌上还有木薯酒,三个年轻人都向武氏琳举杯敬酒,武氏琳笑吟吟地喝了,勉励了三个孩子几句,说新任市委书记阮文灵(不是情报官阮文灵)的一些想法很契合西贡的气质,让她们看清时代,努力上进,追求人生的圆满,当然过程中也不要过于急躁。
虽然只是相处了大半天的时间,黄振烨却感觉到武氏琳与自己在河内见过的女子有很大的不同,她作为家中的女性长辈不仅仅是慈祥而已,还体现出一种睿智尊严,阮氏兄妹尊敬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生育了这两个人,含辛茹苦将她们抚养长大,也是因为她有学问,有能力,能够对孩子们提出指导意见,并且掌握着家里的财权,尊严这种宝贵的东西光靠干活儿是得不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