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眸子，可以盛满坚定，盛满凌厉，盛满狠戾。

唯一不会盛着泪水。

伊丽莎白知道。因为夏尔的眼眸是晴朗的天空，而晴朗的天空，是不会落雨的。

还是因为，恐惧着自己身后想要保护的东西被那无形之物所伤害呢？

如果不是如此……又为什么要挥下手中之剑？

又为什么凭借那空虚的狂妄，固执地抵抗那无法战胜的不可抗力呢？

原来是因为他被恶魔夺去了唯一可以控制自身意识行动的右手，整个人都沦为了恶魔的傀儡，变成了一只没有灵魂的人偶。

伊丽莎白手中托着的茶杯在那一瞬间被摔得粉碎。

—***—

“为什么？”半响，少年只问得出这句话。

执事拿起那只花瓶擦拭着，亦是很淡的语气，唯有他的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如果我的手上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您。但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不能占有您了。”

所以，为了能够占有您，我选择舍弃利刃。

“是，少爷？”

“你说我右手的事情是互噬，那我问你，明明也拥有契约的你怎么会没事？”

黑色燕尾服的塞巴斯蒂安微笑着放下手中正在清洁着的花瓶，淡淡道，“因为契约纹章在我的左手上。”

夏尔握了握已经恢复知觉可以正常工作的右手。手指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可以恢复为原有的生活了，工作也一切可以照常行进了。

只是，那些疑问与迷茫，却始终挥之不去。

那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保受所爱之人不受伤害吗？

一瞬间，无数奇怪的白色细线从夏尔的右臂上显现出来，直直地连接到塞巴斯蒂安的手背上契约符号为止。

然后毫无预兆的，无数细线崩断离析。

—***—

不明白一直在执着追求的东西究竟是否是正确的。

那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保受所爱之人不受伤害吗？

不是。下意识地反驳，并不是。

…………

……

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

右手为人类所主要运用的手，右手对于手无寸铁的人类来说，一直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右手代表了人类的生存，右手代表了身为人类一切的掌控力。

拿餐具的是右手，举剑的也是右手。

掌控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才不重要。我只是一定要——

一定要这样走下去。

就是那样的眸子，一点点地靠近了夏尔，几乎是暧昧而温存的态度。少年终于克制不了愤怒和恐惧，在那天蓝色的眼眸中透露了一切。

于是只听执事的一声轻叹，“少爷，您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

却往往只是追寻到可以否认上一次自己找到的真相并非真相的证据。

那么为什么……即使这样，却不放弃追寻？

反而选择坠入名为命运的浊烈深渊。

“您不相信我吗？”

夏尔张张口，迟疑了。

相信你吗？除了契约以外毫无人性的恶魔？

金发的少女已经喘地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快逃夏尔！他想要害你啊，他——塞巴斯蒂安想要害你啊！”

夏尔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

夏尔没能反应过来，然而在这时，那明显标志般的皮鞋响声已经来到了少年的房间门前。

“如您所见，少爷是伤了右臂。”塞巴斯蒂安恭恭敬敬地答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说的那个！” 伊丽莎白死死地盯着执事，她确信执事知道些什么，只是瞒着她而已。

“我并无意隐瞒小姐。”塞巴斯蒂安的神色不由他本人意愿地染上了一丝邪魅，“我所说的便是实话。少爷的右臂……受伤了。”

—***—

“快逃！！夏尔，快逃！！”

和衣坐在自己床铺上的夏尔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冲进来的伊丽莎白，眉头使劲皱着，“你说什么？什么快逃？”

天空的颜色……

蓝色。

那属于天空的蓝色，总是可以映射在夏尔那只水晶般的眸子里。

为什么要举起手中的剑呢？

是因为恐惧着无法看到的无形之物吗？

是因为如果不挥下手中的剑，就会被那恐怖的无形之物所灭却吗？

传说，以前有一个很贪心的商人，为了得到无尽的钱财与恶魔签订了契约。恶魔的要求很简单，他只要那名商人的一只右手。

商人觉得是很值得的条件，于是点头同意。

商人得到了搬也搬不完的金山银山。可是第二天，商人想要把财宝拿出去变卖，却发现身体怎么也动不了了。

夏尔猛地怔住了，眼眸里的惊讶挥之不去。

是的，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塞巴斯蒂安心甘放弃掌控之力，将如此决定性的力量，放在了不会掌控的左手。

心中浮现了那个金发少女开怀的样子，伤感的样子，为了他而泪流满面的样子。却怎么也无法联想更深处去了。

天空无法缺失大地，却也永远无法真正碰触到大地。

“塞巴斯蒂安。”

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夏尔才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整个始末。

据塞巴斯蒂安所言，他们之间是契约发生了互噬。至于根源，便是夏尔那深层埋藏的想要掌控的欲望。结果因为契约的关系，反而使自己受到了力量吞噬，麻痹了右手。

臣服于力量的人类，就如同没有灵魂的人偶。

那样的话，又为什么要如此执着？

为什么要如此懦弱地死死与命运拉扯而不敢放松？

那只清澈如天空，混沌如海洋的眸子，眼神里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不再是疑惑，也不再是坚定，而是一种忽的惊讶与释怀。

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为何活下来的为何是自己。

那样的话，一切不可抗力的阻挡就都不会阻碍到我了。

那么，又是怎样的理由，让您如此的希望走下去呢？

………………

真的那么想要掌控一切吗？

梦里，似乎塞巴斯蒂安的声音近在耳旁。

必须要——掌控这一切。

那么为什么，还要起身反抗，妄图掌控这命运？

木门发出一声非常轻的“咔嗒”声，漆黑的执事扭开了门把。

夏尔沉默地看着来人一步步地靠近自己，下意识护住了几乎要晕过去的伊丽莎白。恶魔的眸子不知何时变为了猩红的颜色，那样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

命运这种东西，说得太玄，信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追寻真相。

“少爷。”

夏尔的第一反应便是上前抱紧了面前太过激动的少女，然后十分紧张地望着门的方向，就如同这样可以穿透门的界限看到外面似的。

门外的人似乎深深的叹了口气，然而伤感的口气反而不真实到让人觉得有些狡黠了。

伊丽莎白那双碧绿的大眼睛睁大了。突然她想起了一个在很小的时候听过的传说。

—***—

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