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丽兹几乎每天都会来宅邸,或是带来米多福德家什么奇怪的玩具,或者只是单纯地带着洋娃娃一般的笑容叫着他的名字。
夏尔,夏尔。
夏尔不清楚自己对于伊丽莎白究竟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一直都将照顾伊丽莎白当作自己作为凡多姆海恩当家的最重要的责任之一。然而他最快乐的时光和痛苦的时候,总能看到那个带着天真笑容和喜欢穿着可爱衣裙的少女环绕在自己的身边,笑容就像是融化了阳光,却总是那样遥远而不可触及。
夏尔平伸开那只纤细的右手,皱着眉头将它握成拳再展开,但那种无力的感觉依然没有什么改变。
夏尔叹了口气,干脆放下钢笔双手叠加放到脑后,给繁忙的工作中的自己一次小小的偷懒。
窗外是自家宅邸的院落,这时候正好是一个最好的季节。院子中塞巴斯蒂安打理的白色蔷薇丛正绽放的妖冶,绿色的枝叶在不算耀眼的阳光下安静地折射着上一次浇水时花洒上残留的水露。
所以当她看到了那双眼无神、眼中只有一片混沌蓝色的夏尔时,她强忍着泪水,强行迫使自己展出灿烂的笑容,她对着那从小就认识的男孩祝愿他早日康复。
她要令那双眼瞳重拾光辉。
喜欢穿着可爱服饰的金发女孩从舒适的沙发上站起来,登上华美的楼梯寻找自己的母亲大人:是时间计划一次到凡多姆海恩家的探访了。
自从少年的右臂受伤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突然之间沉默寡语。虽然之前的少年也并不是爱好聊天的人,但是至少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就算是她极力活跃气氛也一语不发。
伊丽莎白敏锐地注意到,平时最为关心夏尔的塞巴斯蒂安这一次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还是一如既往地做着最普通尽职的工作,仿佛丝毫不逾越。
“夏尔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看不见自己可能迎来的结局,所以才永远都怀抱着会掌控一切的痴想。
那正是渺小人类的痴狂之处。
也正是渺小人类的强大之处。
只有人类才会拥有欲望。只有人类才会为自己的欲望拼搏。
而人类之所以会有希望,是因为他们看不见死亡。
哪怕是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真实地抚摸到,死亡的模样。
掌控一切。
然而……少年慢慢地用左手托起那只麻木不能动弹的右臂,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令人毛骨悚然的预感,怕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吧。
—***—
夏尔不明白的事情其实有很多。
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不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何活下来的为何是自己,不明白一直在执着追求的东西究竟是否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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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ppets have no so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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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为灵魂之窗。
尽管小少爷怎样遮掩,当时那件事对他造成的影响还是会不时从那双灵魂之窗中渗漏出来,缓慢地流淌。蓝眸里的阴影部份就像是少年那不堪的过去,还有由那而生的,黑暗的誓言。
但不论如何,那都是无法改变的回忆。对此,男孩从未回头。
“夏尔~和塞巴斯蒂安先生吵架了吗?”
夏尔回头,看到声音的主人正单纯而甜美的冲他笑着。
“丽兹?”夏尔回头,语气中略有些惊讶的成分。
“少爷?”
塞巴斯蒂安这一次真的皱起了眉:“少爷,您的手……怎么了?”
夏尔的左手用力按住了无法控制的右手,一种失措的感觉慌忙地传遍了他的神经。嘴唇张了张,“我不知道”刚要出口,却被生生吞了回去。
有些麻木的钝痛不知怎的从指尖缓缓传遍了全身。少女站在凡多姆海恩家宅邸的大门前,缓缓地蹲下。
她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做到一些事情,她甚至不奢望能够用幼稚可笑的行为打动那个冰一样的少年。她只希望,如果撒娇和任性能够让那个少年的目光从黑暗处移开一点,那么她不介意永远如此稚拙下去。
如果我是雨的话,是否就能像把永远无法交汇的天空和大地连接起来那样,连到某人的心呢?
塞巴斯蒂安几乎不可见地微皱了一下眉头,重新鞠躬并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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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几时下起了雨。
有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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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巴斯蒂安收拾好最后一只盘子,终于放松般地轻呼了一口气,决定上楼告诉少爷该用午餐了。
第一分曲: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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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yes are the windows of the soul.
不是爱情……更不像是亲情,如此说来的话,倒像是一种更简单的,污秽者对于纯洁灵魂的怜惜,不幸者对于幸运者的珍重。
他并非那种会因回忆而伤感的人,回忆对于他来说,一直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夏尔睁开眼,桌上的文件凌乱地摆放着,那只海一般的眸子映射出幽远而不知所想的光芒,一瞬间好像飘流地很远。
然而目光再次落到那只麻木的手上时,夏尔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措,仿佛失去了什么应有的重要的物品一般。现在的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只是一种莫名的心慌忽然涌上夏尔的心头。
夏尔有些不自然地握了握有些麻木的右手,天蓝色的眼眸突然少有的变得失意起来。
院落的蔷薇也好,这一切也好,塞巴斯蒂安总会将他们整理得完美而有条不紊,家务、待客、园艺、礼仪,那是那只恶魔的美学,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美学。
思绪莫名就飘回了很远的以前。两年前的这种时候,宅邸里还没有这样多的白蔷薇,而是各色的蔷薇缠绕纠结,在几近宏伟的围栏上争相绽放;那时候,厅堂还不是如今这般泠漠而寂静,而是家人和朋友谈笑往来,温暖了现在已经成为过去的那只壁炉,田中穿梭于宅邸的各个房间,那时候还没有一个叫做塞巴斯蒂安的男人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之中。
—***—
看着白纸上溅起的墨渍,小少爷感到很奇怪。最近自己没有生病,作息和用餐都符合正常的状况,但是他的手却会无力。在短短的一小时里,钢笔就已经从他的手中掉落不少于十次。[注1]
注1:此篇为2012年塞夏吧文赛接力大赛作品,以上文段的作者为屋伦(贴吧id @griel),在此感谢这位已经出坑了不起的文手。
直到伊丽莎白终于无法忍耐,主动找到了执事,质问出了这几天她最为关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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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表面上好像还是个很纯真的女孩,只不过身为一个米多福德,父亲为英国骑士团团长、母亲也带有“那个”家族的血统,丽兹所懂得的其实比一般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要多那么一些。那不单是保护作为米多福德家族幼女的她的利器,更是对于现任凡多姆海恩家主未婚妻的坚利盾牌。
所以当那天她看到夏尔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那个少年不再是她所认识的男孩了。在她不知道的那段时间,夏尔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是完全的无法懂得。但是在她看到夏尔是如何不能忍受别人的触碰的时候,她就决定了: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定要令夏尔再次展出笑容。至于她不知道的过去,她希望能从未来欢乐的回忆中慢慢地沉淀下去。
是欲望,使得人类生存。
也正是欲望,使得人类甘愿拜倒在力量之下,沦为一只只没有灵魂的人偶。
伊丽莎白很快察觉到了夏尔的变化。
正是因为看不见死亡,所以才更加可怕。
因为看不见死亡。看不见即将到来的命运。才会如此狂妄地想要掌控。
正是因为看不见死亡,所以人类才会战斗。
望向窗外,天蓝色的一片,夹杂着几片污垢般的白云,碍眼地飘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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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欲望。是非常人性化的一个词。
无数疑惑总是伴随着他,只是他从未肯对自己承认。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因为他是夏尔·凡多姆海恩,凡多姆海恩家族的当家兼女王的忠犬。在他的生命中,不可抗力固然是存在的,
却无法阻挡他的步伐。
纵使舍弃自己的灵魂,将生平一切抛弃给恶魔,也要赌上凡多姆海恩家族的荣耀,掌控一切。这是夏尔从小受到的教育,亦是在那一月中自己感悟到的唯一信念。
塞巴斯蒂安的嘴角勾出一抹不明意味的轻佻,他面前的餐盘即使已经洁白得可以映出人影,执事却依然微笑着毫不在意地擦拭。
伊丽莎白抿着嘴唇站在离厨房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默默地望着塞巴斯蒂安,看着他手中精细的动作飞速的旋转,却不知道怎么心中萌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那样飞速的手指,那样非人一般的精巧……
就如同天生操纵人偶的手指一般。
“呐呐,夏尔,我来了哟。我告诉你哟,今天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只好可爱的小狗哟!那只小狗是白色的毛……”
夏尔心中那阵不好的预感越发加强了。蓝色的眸里波动着不知名的闪烁。
右手,已经完全麻掉了。
小少爷“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左手依然按住右手,冷冷地开口:“没什么,今天不饿,我先上楼了。”
“少爷——”塞巴斯蒂安的语气严肃起来,却还没有说什么,已经被夏尔打断。
“说了没有事情!”语气生硬到少年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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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坐在长长的餐桌前,对着面前银盘里的牛肉有些惊异而不甘地咬住了下唇。
右手拿着的银刀再一次掉落在地板上。
懒洋洋的雨丝从天际就这样落下来,跌落在伊丽莎白精致的洋伞上。
她不禁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无数细针一般的雨点回旋着化成一个个看不见的点。细雨中的伦敦还是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马车车轮与柏油马路的碰撞声中夹杂了水花溅起的声音,人们的手中擒着各式颜色的雨伞,谈笑与聊天却还是一如既往。
只是每每这时,一种被抛弃的古怪错觉就会袭上少女的心头。
木饰条纹的古典楼梯一尘不染,奢侈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窗外的阳光映射在空荡的大厅里,显得整个宅邸有一种冷冽的孤傲。执事的脸上是几乎不变的标准微笑,整洁的燕尾服后摆随着他的动作飞舞起来。
轻轻推开夏尔房间的门,塞巴斯蒂安鞠躬:“少爷,休息一下吧,该用午餐了。”
夏尔惊起:“啊……塞巴斯蒂安。我这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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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椅上,手上拿着一份文件,眼睛里的专注令他散发着一股成年人的气质。工作着的夏尔·凡多姆海恩完全不像一个只有十三岁的男孩,他处事的果断和老练、精明到极的决断还有营商式的思考,这些只应在踏进社会多年的成人身上出现的特质,却在这小伯爵身上完美的展现出来。
伯爵的瞳孔好像在反映着他这个年龄非正常的成熟似的,那片蔚蓝色中带着难以看透的深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