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亚·杜克就是因为食用虫肉才被裁定违反宪法,这不是能不能恢复的问题,这是主星律法的原则。你应该庆幸殿下只喝了奶水炖的肉汤,不会被发觉基因碎片……”伯尼打断了法拉赫的辩解,随后立刻意识到阿尔托·菲斯特诡计的巧妙之处。“我不想让殿下在塞勒斯冕下面前难堪才告诉您,”法拉赫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伊恩,敏感的莉埃薇拉觉察到他的目光抬头与之对视。“我希望殿下能尽快康复,您和我想的应该也一样。”
伯尼模棱两可地,长长地呵了一声,好像是答应了。“如果你不想让小可爱在冕下面前难堪,就该早告诉我。这儿不是沦陷的战壕,法拉赫,我们不能这样随意。殿下这次站在主星这边,不代表瑞雅的眼线不会盯着他。”伯尼低沉的声音里充满忧虑,“我们应该尽早离开这里,虽然莫隆尼的确把殿下拉了回来,但现在好几个雌虫都知道他怀崽子了,我们不能冒险。”门响了一下,法拉赫走到门口转动把手打开了门,芬戈里从这扇上下旋转着张开的门中间走了进来,像往常一样检查伊恩和崽子的健康。“蛋膜成型了,质地很紧密,弹性也很好。”他皱着眉头盯着胚胎背后支棱出来的像肢体一样的东西沉默了一会,“看起来正常。”
“那这个是什么?”法拉赫走到芬戈里身后指着两条长长的阴影问,“鞘翅。”伯尼走过去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或者是多出来的两条腿,没关系,伊斯特芬刚开始也有这个,但是后面就变样了,别担心。”
阿尔托·菲斯特端着这份“圣餐”跪到床前,他看到伊恩的鼻子立刻轻轻动了起来。伊恩眯着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丝又深又打眼的暗绿。“好香啊……”她把头搁到了亚雌的胸口揉了揉,伸出胳膊把一头蓬松凌乱的长发耙到脑后,支起身体去看到底是什么勾起了自己的食欲。肚子开始咕咕响,伊恩皱着眉头盯着托盘上那碗乳白色的汤,它诡异地散发着一股自己无法拒绝的香气 ,植物的香草味道中带着一丝甜蜜和鲜美,勾引着自己去吃它。“这是什么汤?”伯尼危险地眯起眼,这位烹饪课程几乎满分的雌侍从未闻到过的鲜美让他感到一丝不安。法拉赫额头上的横眼睁开了一条缝,却第一次没有对执政官的隐瞒有所反应。阿尔托·菲斯特低头恭敬地跪着不说话,用这碗汤来表示自己的心意。
“别这样阿尔托,我饿了。”饥饿和虚弱让伊恩内心烦闷,她不是不愿吃东西,而是一贯喜爱的肉类诡异地让自己恶心,而太甜的水果一闻就腻,蔬菜消化起来又腹痛胀气。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娇气?真不知道自己迷糊的这几天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用黑池下封着一只领主眼眶周围的嫩肉炖的奶汤。”阿尔托·菲斯特一反常态地没有计较伯尼的冒犯。他端起碗自己喝了一口,表示完全无毒。“清晨奈萨还未离去时*我和安德烈一起潜下黑池得到的,祭司们操纵精神力太过疲劳的时候吃它恢复效果非常好。其余的部分已经分给神庙里的祭司,殿下可以放心。”
“里说,雄虫的世界是颠倒的,只有他的理智能使其充满秩序。”乌尔利希·莫隆尼坐直了身体,“殿下的理智在休眠的时候,一切都是混乱的,建筑和树木像被轰开的碎片,这些碎片又像蛛网一样相互纠缠,很难看清真实。”他停下来吃了两口肉排,“它像一个又一个交融在一起的气泡,不断分离,又不断在碰撞中和其他的气泡融合在一起。”
厨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热乎乎的面条散发着罗勒的香味,被吃掉了一些,配餐的酥脆鱼肉动都没有动就被端了回来。红发的执政官和安德烈跟在罗萨斯男爵背后,扈从们放下餐具站起来行礼,罗萨斯男爵摆了摆手示意所有雌虫都离开。“冕下想要为殿下准备哪种餐食?”莫隆尼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敏感的执政官微微侧过头就让子爵赶紧把头转了回去。“圣餐。”莫隆尼的鼻尖闻到一阵带着莲花香气的甜味,它从安德烈手上扣着的银盘里飘出来。也许是吃掉那些腐败花茎的异虫。公爵的袖口沾了血,让莫隆尼毫无怀疑地走了出去。
罗萨斯男爵恭敬地弯腰,倒退着离开了厨房。只剩下执政官和公爵两位雌虫。安德烈往菲斯特怀里塞了个瓶子,示意他把奶水挤出来,“索尔多只教我做过一次,那时候涅托就已经老得吃不下什么,圣祭之前全靠雌虫的奶水和血肉才能让自己强壮。”他架上锅,接过瓶子里并不多的奶水倒了进去,慢慢炖开,之后关掉了火,抽出那把本要献给伊恩殿下的匕首把银盘里几片薄薄的肉切成细丝,小心放进烧开的热奶里烫成半熟的样子。
“有火盆,熔岩,还有许多漂亮鸟。”推门而入的埃文插了一句嘴,“有谁看到了罗勒碎?殿下说要在面条里再洒上一些才愿意吃……如果殿下喜欢你,那些鸟儿会变成你眼睛的颜色。”他接过沃伦丢过去的一个罐子,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
班德拉斯回头去看莫隆尼,自从殿下恢复之后,他比之前变得沉默寡言,“啊,是的…有鸟。”莫隆尼说,有一只叫尤安的鸟,仓皇地在视界的边缘飞翔。他跟着执政官在宫殿的走廊里扑动翅翼行进——这些宽而高耸的门廊和拱顶因此显得十分局促,直到执政官落到一片布满莹绿丝线的残破回廊。无需解释,这就是属于伊恩殿下的世界的边缘,莫隆尼看到了一扇打开的门,漆黑的房间在执政官进入时立刻亮得耀眼,那是来自头顶的镜子反射。厚厚的灰尘布满陈旧的家具,中间的软床和毯子看上去是唯一使用过的地方。窗外传来一阵风吹过阔叶植物的沙沙声音,莫隆尼回过头,本来是墙的地方连接着一小片黑色的沼泽,远处云层中透出树顶,湖泊漂浮在宫殿中间。一只颜色极浅的眼睛漂浮在上面,它眨了眨,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菲斯特,又垂下眼睫闭上。
“向前走就是殿下的世界,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执政官的表情忽然痛苦地扭曲了一下,火红的长发衬得他的脸异常的苍白。“如果不是他……我不会让你来寻找殿下。伊恩殿下会带你回去。”说完执政官就再也没有移动,只有手里提着的灯笼照亮了他站着的那片区域。
星塔?芬戈里被这个软钉子梗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像往常那样对伯尼行了个军礼并且说:“感谢您的建议,我和军团长汇报去了。”之后就离开了房间。随后走进来的维尔登抱着一件柔软的衣物和一个点缀着钻石的漂亮盒子放到床边,解开纽扣卷起袖子,把手伸到伊恩盖着毯子的背后去摸她的体温,摸到背后已经收了汗,只剩下点凉意,便示意莉埃薇拉和他一起把睡袍套到伊恩身上。
“…亲亲…”迷迷糊糊的伊恩拉着维尔登的袖子不让他走,漂亮的雌侍只好用膝盖撑着身体,低下头去亲自己的雄主。他的殿下只偏过头在维尔登的脸上蹭了一下就又睡着了,嘴里嘟哝着听不清的梦话。维尔登在伊恩身边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听了好一会,最后只能对紧张地凑过来的伯尼和法拉赫摇头。他的脸就在亚雌的面前,头发上飘来一阵清爽的洗发水的味道,莉埃薇拉很想偷偷凑过去,让维尔登的发梢擦过自己的脸颊,却被躺在身上的伊恩翻身压到肩膀下面,当个抱枕压到身下。
亚雌只好借着整理毯子的动作掩盖自己小小的失落。雌侍大人一心挂记着殿下,最近几天连话都没怎么对自己说过。维尔登完全没有注意到亚雌掩饰下的心情,他整理好毯子,转过身对伯尼转达塞勒斯冕下的问候。
“那里是怎样的?”
几个银发的侍从把莫隆尼围在中间,急切地想从他嘴里得知那片自己无法进入的世界是如何模样。“是不是和奈萨的世界一样,有很多宏伟的宫殿和山峦,辽阔的黑色荒原和无尽的宝石矿带?”
“也许。”
芬戈里没回答,从虫族目前已知的29种分类上来说,有一些胚胎初始会长出这样长条的组织。胚胎尤安——芬戈里这样称呼这个观察对象——背后多出来的部分,并不像鞘翅那样是短圆的,也不像虫腿那样带着弯折。如果是殿下那样的精神丝线,为什么它自从出现就没有改变过形状?如果是翅翼,几个月的时间也未过太早。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看看伊斯特芬殿下的医疗记录,好与尤安的发育进行对比。”芬戈里收拾好检测仪,站直了身体对伯尼说,他真的十分魁梧,芬戈里在心里想,像一堵厚实的墙一样让他不得不生出一种必须要绕开的直觉。“我不介意,但是没有记录,也许你可以和伊芙对比一下。”伯尼脸上带着客套的笑,虽然话听起来很诚恳,还是让芬戈里隐约感觉到自己提出的要求引起了对方的不快,并且伯尼中将把这种不快还给了他。
“所有的检查都是在伊森殿下的星塔做的,他们只是告诉我很正常。如果您那儿和谁很熟的话,兴许能看到记录。”
伯尼当着执政官的面拨通了劳尔的通讯,确认卡塔利亚·勒里什正在品尝眼球甜汤之后才呵呵两声打圆场,“小可爱最近太累了,雄虫总要精细些照顾。”他对莉埃薇拉使了个颜色,这个默不作声的亚雌轻轻收起翅翼,接过执政官的托盘端到伊恩的面前来。浓稠的浓汤里混合着细嫩的肉丝,散发着无法抗拒的香味,就像……就像穆拉粘稠的奶水……伊恩舔着嘴角,回味着在阿斯坦卡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回忆。她伸出舌尖舔了一点,啊,好香,除了溢满舌尖的鲜美,还有扑鼻的莲花香味,这是阿尔托·菲斯特的奶水。伊恩舔了舔嘴角,细细把浓汤啜下,留下了碗底的肉丝。“啊味道真好,但是太鲜甜了,喝多了有点腻…”伊恩掩着嘴打了个嗝,“…我想这种肉应该很难得到……中午再来一份吧,淡一点更好。”
可爱的殿下靠在莉埃薇拉怀里用清水漱了口又倒下沉沉睡去。阿尔托·菲斯特看着伊恩这一次终于安静地躺下,没有再在亚雌身上烦躁地调整姿势,说明这份加料的“圣餐”确实起到了作用,才转身从伊恩的卧室离开。
“是他的肉。”菲斯特一离开房间,法拉赫就把伯尼拉到一边,摘掉面罩说出了执政官的秘密。“什么他的肉?”伯尼拧着眉头,“是菲斯特的肉,雌虫的肉。”法拉赫对伯尼坦诚,“上面漂起来的脂肪是很淡的红色,而您知道异虫几乎没有脂肪,他们像脂肪一样不溶于水的异合凝胶是蓝色。不用这样看着我中将,这是苏拉允许的行为,雌虫应该为雄虫献上一切。如果雄虫索取他的性命,要是留下了幼崽,那就可以拿去。”法拉赫压低着声音回答,“再说像这样的伤口,对菲斯特冕下这样等级的雌虫来说,几个小时就可以痊愈,并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而对殿下来说却是难得的良药……”
阿尔托·菲斯特没有说话,他的殿下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喊饿。虽然体型已经恢复了娇小的状态,但是殿下的医疗官仍然表示殿下的状态没有达到到雄虫应有的健康水平。亲卫队里那个金发的,叫埃尔维斯的医生对他说:“主要是最近殿下连续几天都没有休息,数值在健康的临界值上下波动,体脂也跟着下降了。我给殿下注射了营养针,也用过了微辐射敷贴,但是效果不太明显,也许是精神力的残留影响。如果冕下有什么办法当然可以试一试,实在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向主星申请精神力导师为殿下进行疏导。”
他怎么会允许那些不知道是信奉哪位主母的雄虫在自己的眼皮下动手脚?阿尔托·菲斯特取了台面上一个朴素的粉彩陶碗,把这份用自己的肉和自己的奶炖出来的“圣餐”盛好,折下几根新鲜的迷迭香扣在一起,用余温蒸出一点味道来掩盖肉的腥气。安德烈推开厨房门,跟着执政官折回了殿下的卧室,盖着脸法拉赫和强壮的伯尼守在床前,轻柔的软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一点细皮嫩肉的脚尖来。
莉埃薇拉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把又香又软的肚皮拿来给伊恩殿下当靠枕,伸出一对几乎透明的膜翼缓缓摇动,好给揪着毯子不放又喊热的殿下扇风。伊恩的膜翅松松软软地散在外面,极为难得地没有覆盖鳞片,泛着粉蓝和粉紫色的光泽。刚恢复体型的殿下和亚雌看起来差不多身材,只是手腕没有亚雌那样过分的纤细。两位娇娇嫩嫩的虫躺在一起,金发缠着黑发,翅翼叠着翅翼,裸露的皮肤上泛着红润,好像等虫来宠爱。
“冕下?”
阿尔托·菲斯特一动也不动,变成了一个木偶,一道残影。长发像火一样燃烧,提醒着莫隆尼时间的紧迫性。他对着那只眼睛前张开了翅翼,眼睛没有理他,莫隆尼才扇动双翼往外飞,一股力量猛地把他向上拉,他还没顾得上转个圈,就被另一股侧向的力量甩了出去,狠狠地撞到地上。
银色的长发缠上了树枝,乌尔利希·莫隆尼忍痛把它解开,拧了几个圈把它塞在脑后,用手腕上的皮绳把它扎紧。脚下是柔软的,不知道落了多少层的树叶,头顶却倒扣着街道荒芜的城市,碎裂的石块崩塌着落下,一块块落到自己身边。“砰!”一颗金属弹头飞了过来,莫隆尼微微偏开头,它就擦着耳朵飞过去了。雌虫看了看自己只套着一条长裤的样子,悄无声息地绕到一颗树背后,把它脱了下来,虫化了身体贴着地面飞快地跃了出去。
“冕下目前还不宜走动,听说殿下还在修养,送来了一本书。”维尔登打开了这个造型浪漫的大盒子,丝光的绒面内衬上放着一本并不十分厚的纯白的硬壳纸书。伯尼狐疑地拿起来翻开,白纸刻出的英武的雄虫殿下立刻从两页交错繁复的花墙中站起,挥动双手释放了一个加持。白色硬纸剪出的长刀从椭圆的涟漪轮廓上升起,神庙的轮廓和比利亚的“碑”成为了他的背景。
这本书只有四页,伯尼翻开后面一页,上面是塞勒斯用金色墨水写下的严谨优美的字体。“圣蒂诺城堡的风景让我着迷,即使因为健康原因不能在庭院中散步,也不会让我感到无趣和寂寞。您的模样刻进了我的记忆中……”伯尼略略扫过两眼又翻了回去,纸片折成的雄虫殿下随着纸的开合举起手又放下去,头顶的椭圆形加持轮廓也随之升起和降下,精巧的立体书甚至可以模拟伊恩举起双手时两把长刀划过的弧度。“他等不及了……”伯尼搓了搓纸张的边缘,感受着手工纸粗糙的压制纹路和质地,一边在心里估算着几张纸到底花了多少贡献,一边咂舌冕下的高级爱好。
“为什么?”维尔登问道。“一百八十个菲斯特拉公转,维尔登,他来了如果你了解过塞勒斯冕下的工作,就会知道他是个非常有耐心的雌虫,而且他的教养不会让自己在殿下和他断开联系短短几天之内又费心心思送出一份精心制作的礼物。他从没正式地给殿下送过礼物……当然,他有一半苏拉的血统,不过我怀疑亚历山大参与了进来。”伯尼找了个浅显的理由,他现在最着急的是让伊恩离开菲斯特拉,小可爱一旦回到娇小的身材,肚皮上的凸起就变得明显起来,除非长时间维持在雌虫的身材上,才能方便地被宽松的外套遮挡。伯尼咂咂嘴,虽然英俊的雄主也让自己无法拒绝,可是……他还是喜欢抱着自己撒娇的那个小可爱!
莫隆尼回想了一秒,回答道。他看到了丛林中的宫殿,倒流瀑布和一片大海,但是它们没有在宫殿、瀑布和大海应该存在的位置上,这些景物漂浮在窗棂上,只有当自己尝试拿手触碰的时候,它们才像被发现了一般凑到一起,胡乱拼凑出一片景色。它们在极为遥远的地方,莫隆尼想,它们看起来那么小,那么模糊不清。他想推开窗看清楚另一边到底是什么,可当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边缘,就听见执政官在背后提醒他什么都不要碰。
“跟着我,沾到这里任何东西都无法离开,你应该知道奈萨的脾气。”
阿尔托·菲斯特的翅翼无声地扇动,相比之下莫隆尼觉得自己扑扇双翼的声音像风吹过山谷一样响亮。这让他感到有些害怕,害怕奈萨发现自己再次进入了他的世界,会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吃掉。执政官手里提着的灯忽远忽近,在漆黑的夜里飘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