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扶苏的?”嬴政蹲下身和白谞对视,眸底蕴藏着风暴,“你的身份,你的情意,配不上寡人的长子。”
白谞沉默了良久,方哑声说:“大王可知信仰?”
“信仰?”
“你怎么发现扶苏是被寡人关起来的?”
“奴才没有发现。”白谞匍匐跪地,声音不卑不亢,“奴才不过是直觉殿下可能出事了,所以想确认一下殿下的安危。”
“你还真是忠心啊,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嬴政想把扶苏追回来,但追回来又怎么样,扶苏还是不能接受他,还不到时候,他总不能真关扶苏一辈子。
“把他们抓起来。”
嬴政不舍得对扶苏如何,对其他人就没那么多仁慈了。
嬴政不想把自己拉下水,时间也拖了这么久,他的怒气也快被磨没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许少充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你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吗?那就不用操心了,只要你病了,病的快死了,这一切不就和你没关系了吗?”
赵高一听恍然大悟,一想,对呀,他现在就要病的快死了。
许少充留赵高一个人在水里挣扎,弹了弹衣袖,施施然走了。
扶苏一把拉过他,“言舒,你和我一起走。”
白谞摇了摇头,“殿下快走,我要护送芷姑去安全的地方。”
扶苏只好作罢,范靖也在催他,“殿下快走吧,等大王气消了,你再回来。”
这关起来的一个是扶苏的心腹,一个是他敬重的傅姆,还有一个也是和扶苏关系匪浅的咸阳令,长史蒙毅的门生。
赵高自己都想进监狱里蹲着,不管伤了哪一个,扶苏回来都要将他大卸八块,他敢保证嬴政非但不会阻止,还会递刀子。
可嬴政的意思是不想随随便便把人给放了的,虽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他真要让这几人脱一层皮,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但嬴政迟迟不立太子,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与其说他是不放心放权给扶苏,还不如说是他得到的回报太少,不想一下子再给予太多。
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磨出来的美玉,终于到了大方异彩的一天,惹来了四方觊觎,占有欲极强的秦王肯定会生出不安和嫉妒,他哪里肯将扶苏拱手让给其他人。
所以啊,嬴政和扶苏能走到这一步,完全是注定的。
当大权在握,又开始了一统六国的大格局,针对不同的国家布下不同的谋算,他有耐心耗上时间和人力物力,收获结果的时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以说,不管嬴政做什么,他都是冲着结果去的,在他的潜意识,付出就一定要得到回报,无私的奉献是不存在的,他没见过,也不相信。
嬴政对臣属宽容,也是为了让臣子死心塌地的成为他的棋子,才干为自己所用,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是不屑投以目光的。
他已然分不清这份感情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但在他印象中的扶苏永远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光彩夺目,是天底下集结了一切最美好的存在。
嬴政这一生见证过无数至暗时刻,也面对过多次背叛,权力是他给自己带来的唯一保障,他很难去相信任何人,从心底去接纳。
过往的一切塑造了今日的嬴政,他拥有无上的权力,可在紧握权柄的同时,也被动的失去了一切。
嬴政不意外白谞会问出这种问题,将扶苏当成全部的白谞洞察力那样敏锐,要是发现不了才是奇怪了。
只是——“寡人凭什么告诉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来人,带下去!”
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嬴政不由怀念起扶苏来,他现下到哪里了,要是知道自己关押了他的手下和央芷,一定很生气的吧。
嬴政也想不到央芷本事竟如此之大,能查出他曾暗中令人修葺过的密室,白谞直觉怀疑扶苏就被藏在里面。
两人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试就中,运气太好。
扶苏将包袱还给了央芷:“傅姆拿回去,这些我用不着,我是大秦的长公子,我除了回九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白谞认真地道:“是的,就是信仰。士卒将帅为国捐躯,情人可为爱殉情,言舒对殿下的感情也是这种,殿下是奴才的神,是奴才的信仰,奴才奉殿下若神明,心甘情愿贡献一切,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嬴政拧眉,这和他的预想有些差距。
白谞反问嬴政:“大王又是何时对殿下的感情变了呢?”
“奴才的命是殿下给的,为殿下而死,是奴才的毕生所求。”
“……”嬴政终于正视了白谞,冷嗤了声:“你也配。”
“奴才不配。”
嬴政隐隐觉得白谞对扶苏的感情有点不对,扶苏身边有很多玩伴或伙伴随从,也都很爱戴扶苏,可白谞的爱戴又与众不同一些。
其他人再怎么看重扶苏,也会有自己的生活,除了他们的殿下还有其它的亲友,唯独白谞没有,白谞全世界只有扶苏一个人。
嬴政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是和他一样的爱情,可这回白谞不要命的夜闯深宫,和央芷合谋弄出的一切委实惹怒了嬴政。
扶苏可不认为嬴政有生气的资格,但他还是扯下腰间的几块玉佩分给几人,“若是我父王事后问责,你们就拿出玉佩来,告诉他,他若是伤了你们,我就不原谅他。”
几人并未发现,在不远处的凌云高台上,隐于暗处的嬴政正目睹着这一切,他看见扶苏被黑豹驮着融入了黑暗中,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赵高,把他……”
赵高好不容易爬起来,还真病了,回去就卧床了。
赵高拖着不肯解决那几个人,嬴政一问,他的徒弟小夏子禀报说师父病重,病得特别厉害,都快要咳血了。
至于赵高为什么病,小夏子没说,但嬴政清楚的很。
赵高简直要愁白了头,只好像许少充寻求帮助,“先生慈悲,救我一命。”
许少充听完,二话不说,一脚将他踹进了湖里,并随手抄起一根竹篙抵在那赵高的肩上,阻止他爬上来。
赵高拼命在水里扑腾,“先生?先生,快救我上来!”
嬴政的性格所致,他付出了那么多,扶苏岂可不回应他?而他索取的,可不仅仅是寻常问个安就够的,他只会加倍的抢回他认为应得的全部。
嬴政把人关起来,又不说具体的处置,赵高多嘴问了一句,嬴政就让他自己去想。
赵高悔不当初,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他就不该多这一句嘴。
扶苏就像一块未经打磨的荆山玉,跌跌撞撞的闯入了嬴政的视野里,起初得知扶苏是自己的孩子,嬴政不会为此动容。
真正让嬴政感兴趣的是扶苏不同与众的聪慧,嬴政便升起了自己当个玉匠,一点一滴的将扶苏磨出来,培养成他想要的样子。
孩子这个身份不足以得到嬴政的青睐,但一个才华横溢的长公子,足以说服嬴政可以将其扶上高位。
他注意到扶苏的时候,这孩子很小,那时郑姬失宠病重,而他对女人也生出厌恶,很少在踏足后宫,曾经一度连自己到底有几个孩子都不太清楚,可见身为父亲的失职。
其实嬴政会对扶苏抱有强烈的情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嬴政的性格从来就是目的性极强,他幼年在赵国勤学剑术是为防身,苦学权谋是为归国做准备。
回秦后忍辱负重,不舍昼夜的充实自己,也是为了亲政掌权做准备。
既然那么生气,那就回来和他发火呀!
嬴政无奈的叹口气,但是真的不知该拿扶苏怎么办才好。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东西,让他又爱又恨。
——为什么会喜欢上扶苏呢,为什么偏偏会对他亲生的孩子产生这种背德的情感?嬴政同样也反问过自己很多次。
央芷不放心,“你还要回九原?万一大王……那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扶苏无奈地道:“那也没法子,我认了,再说我不信父王会那样对我,这回错的不在我,他……算了,我不想提他了。”
“殿下一路小心。”白谞叮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