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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香港新天地(第2页)

她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不过这也难怪,一个顺心如意的人,是不会那么敏感的,她会只顾享受眼前的欢乐,神经不会像满腹忧愁的人那样纤细,观察与感知能力的敏锐地也会下降吧,而一个饱经忧患的人,外界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会触发她的感观,比如说自己就是这样,然而对方在这样的春风得意之中,难免便有些迟钝吧?

不过自己究竟是希望她认出自己,还是就这样擦肩而过其实是最好的呢?让自己也难以判断啊,或许就这样吧,一切都随风而去,不过当年的那个孩子呢?她现在如何了?其中仿佛有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就是她吗?只可惜当时自己只顾躲避,竟然没有仔细看一看她。

收费的是一个男人,低低地垂着头,只顾看钱踩闸门,余若荻等人也未在意,闸门一开,呼啦啦地都涌了进去,戴凤给阿苹和景心一左一右挟着进去,一边走还一边唠叨着:“这些新鲜的玩意,我哪里坐得了?啊哟那个什么过山车,好像过江龙一样,我一看到就头晕,倘若让我坐上去,一定会连心都跳出来的。”

景心咯咯笑道:“大嬢嬢,又不是只有过山车,我们可以去看哈哈镜啊,那碰碰车也是不错的,不是真的撞车,就是轻轻碰一下,我有同学玩儿过的,可有趣呢。”

当这一小群人进入闸门,那收钱的男子才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她们很快远去的背影,一瞬间许多往事在脑海中回放,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然而方才那一瞥,自己绝不会认错,那女子就是当年与自己决绝的那人,旁边那个便是她的妹妹,当年一别,本以为再见无期,哪知竟然在这里又遇见了她们,这可真的是天涯何处不相逢,然而却又让自己情何以堪呢?

其实林柏生当时突然禁烟,余若荻也很感到诧异,难道林柏生这个人与日本人合作,居然是另有苦衷?其实风格十分崇高的,竟然是忍辱负重的当代林则徐?后来辗转听闻,原来是毒品的利润林柏生没有分到,所以干脆禁毒,如同大观园里司棋索要蒸鸡蛋不得,打砸厨房,“大家赚不成”。

听说了这个原委,余若荻登时便想起了一句话:一件美好的事情很少成功,除非有些人的利益与它相连。

时间太久,早已忘记是谁说的,甚至连这句话本身都淡忘了,如今却兜地从脑海深处翻了出来,实在是太符合剧情了。

当年抗战之后,很快便有人写了一本,作者是一个叫做司马文侦的,其实也不知具体到底是谁,这本书里面列了十六个“文化汉奸”,张爱玲、苏青还有关露赫然在列。

这关露,自己前世对她的事迹略知一二,一生命运很悲惨的一个红色间谍,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才女,不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己对于她的作品都没有太深的感触,关露是写诗的,自己对现代诗不感兴趣,她的那一本自传体,文笔却是很犀利的,遗少父亲“飘然而自负地和母亲谈着他从前在北京城嫖娼的故事”,这样一个有毒而朽烂的人物形象一下子就出现在余若荻的面前,关露的这部书,格调总体来讲还是非常积极向上的,与张爱玲的冷峻华丽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余若荻还是更偏爱张爱玲的,不但风格对胃口,而且写的也多。

张爱玲除了有一个汉奸丈夫胡兰成,还有一条罪状就是在汉奸刊物上发表文章,比如杂志,这本小册子自己也是买了一本,二手的,如今还收藏在空间里,这些在未来都是文物,当时看到张爱玲这一条罪名,余若荻便暗暗为姐姐捏了一把冷汗,姐姐也算是驻站作家,时常投稿鬼故事,幸亏名气还不够响,因此达不到汉奸文人的级别,否则还真的麻烦了。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然而男子可以看得出,那姐妹二人如今都过得很好,虽然穿戴不是锦绣辉煌,然而却十分体面,显示出财力的殷实,这是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当年分别之后,自己也曾经构想过她们未来的道路,无一不是悲惨的结局,仿佛莎士比亚的悲剧一样,十分凄怆,有一种强烈的震动人心的效果,假如写成戏剧,一定是极为动人的,并非是盼望她们过得不好,只是这样的结果,似乎才是这艰难时世中理所当然的后续吧?

没想到今天在这远离大陆的港岛惊鸿一瞥,竟然都是十分光润的样子,已经是四十岁的人,看起来却仿佛只有三十出头,面皮红润紧绷,似乎这么多年来都过得十分惬意,没有受过什么苦的样子,而且还有那样热热闹闹的一大家人,简直是繁花似锦,一派兴旺。

她能够过得好,自己也该安心了吧?回首往事,便不至于太过惭愧吧?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每当旧日记忆浮现,就仿佛有许多只毒虫在咬啮一般,巴不得将这一块记忆清空吧?

学校放暑假的时候,全家人一起去荔园,并不是荔枝园,而是四九年刚刚在香港开业的大型游乐场,里面有摩天轮、碰碰车、哈哈镜、遥遥船、过山车,还有香港唯一的真雪溜冰场,当年开业的时候,实在是全港的盛事,十分轰动的,来到香港之后,有时候去茶楼,听人家说起刚刚开张时候的轰动,余若荻便感到,那热闹的情景大概与后来迪士尼公园开业差不多吧。

看着摩天轮,余若荻只觉得恍若隔世,这种东西自己在前世是想不起要去玩儿的,自己的性子不是很喜欢找刺激,可是如今在这里,却觉得很应该坐一坐,也算是回味二十一世纪的娱乐。

虽然已经开张四年,然而仍然是十分热闹,尤其是假日,此时正值学生假期,当然是人山人海,几个人付了钱,那负责收费的人便用脚踩一个闸门,将游客放了进去。

张爱玲好在是见机得早,就在去年七月,借着向港大申请复学的名义走了,否则后面十年文革,恐怕她是真的熬不过去的。

已经是夜里十点半的时候,两个人进入空间,果然景心已经躺在中式榻榻米上睡着了,那榻榻米表层是蔺草编制的席子,内部填充的是晒干的稻草,倒也有一点田园席梦思的效果。如今的山洞,布置是上了几个档次,居然有一个红木的大烟榻放在客厅中央,她们自然是不吃烟的,平时就把这张烟榻当做罗汉床来用。

余若荻买东西向来是不肯花大价钱的,要说这张红木罗汉床的来历,那还是一九四三年底,林柏生——就是那个替汪精卫发布“艳电”的人,还是陈璧君的义子——不知为什么忽然间要禁毒,发动了一批青年学生,从各家搜出了烟灯烟床鸦片烟膏之类,都堆积起来一焚而化,那个时候有开烟馆的人心中惶然,悄悄地卖自家的东西,丁香晓得自己想要这个,便和人接洽了,抬了一张床过来,要价也不高,几十块银元便买了下来,从此摆在山洞里,再铺上锦绣的坐垫,看起来颇为富丽堂皇,有人问起那张烟榻,她只说是转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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