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连从前一到冬天就穿着破棉袄、坐在墙根下晒太阳的乞丐都不见了,如果要讲清理市容的话,这种情况确实是十分干净的了,简直就是一个新世界,连城管都要失业——除了街头倒着的尸体,有一些尸体上还落满了雪片。
梅咏雪高抬脚轻落步,从一具具尸体中间的空隙走过,因为这段时间看的尸体多了,如今梅咏雪已经可以冷静面对,她观察着那些尸体,一部分仰面躺在路上的死者腹部肿胀,死不瞑目的人眼睛通红,长大的嘴里还流出脓水,状况极其的凄惨。
有巡逻的兵士在将那些尸体搬到平板车上,运送到城外统一安葬,然而梅咏雪走了一段,就看到原本已经清空的街道上,前方有一个正在缓慢走路的人忽然间摇晃起来,然后就倒在地上……
樊娘子手捧着鸡蛋,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多谢你了,咏雪,这可真的是远亲不如近邻,难得你这样的情谊,无怪你哥哥平日里总是说你是个好人,将来若有轻重缓急,你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若是你哥哥这一次能够大难不死,回头定然登门致谢。”
坏了,一听这话就要完,电视剧里有了这样的台词,很大可能性就是判了死刑了。
“嫂嫂言重了,平日多亏嫂嫂哥哥照应。”
“家里的钱还够用吗?”如今北京城因为大瘟疫,百业萧条,许多商业机构都经营困难,相当于吃老本了,而雪上加霜的是家里又有人生病,既断了来源又要大笔花钱,真的是压力沉重。
樊娘子勉强笑了一下,道:“还好吧,家中本来薄有积蓄,而且我家相公病了之后,上报到官府,支领了治病的银钱,我家不愿意去领官府施的药物,请了先生到家里来看,不过现在倒也还支撑得下去。”
大批量的免费药总觉得不如辨证施治的效果好,其实按现在的医疗技术,两者本来也差不多。
第十六章 凋零
“当当当”几声敲门声,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了,樊氏娘子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如果不是如今这个危急的时候,梅咏雪肯定要默念起一句诗来:“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樊娘子是一个典型的闺秀,非常讲究身份的,所以从来不见男客,即使是当初自己刚搬来这里,到四邻打招呼的那一次,她也没有出来与自己说两句话,一直是待在内室之中,然而如今她的相公乔大郎染病在身,与外界的联络工作就必须她来进行,所以樊娘子便很勉为其难地抛弃了矜持,出来与外间男子进行必要的交流。
梅咏雪闭了一下眼睛,这些天来,这样的画面她已经看过太多,几乎有些麻木了,这个时候她的大脑忽然诡异地想起另一件事,自己前世的一个同事十分有个性,写字楼工作压力实在很大,她回到家里就看恐怖片来解压,在那样强烈的刺激里把公司里的压力全都释放掉。
然而如果她也和自己一样来到这里,就会发现完全不必看片子来缓解压力,这里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与无所不在而又无影无形的致命病菌相比,白领的工作压力已经不算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了。她甚至想到了那些僵尸片,场景与眼前何其相似,街头满是倒毙的人群,往日喧闹拥挤的城市变得空空荡荡,一些房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幸存者纷纷逃亡,唯一不同的就是,在现实之中,死去的人过一段时间并不会恐怖地重新站立起来。
梅咏雪即将进入店铺的时候,看到两名医官模样的人背着药箱匆匆从街头走过,他们身上穿着官服,是太医院的医生,北京作为国家的首都,集中了大量资源,其中也包括医疗资源,官方不但有太医院,还有惠民药局,如今北京城几乎所有的官方和民间医生全都动员了起来,进行医疗工作,回春堂的甘先生也在其中,每天挎着药箱走街串巷,无论如何精神可嘉,这种时候到病人家里去真的要有大无畏的勇气。
“咏雪啊,家里有病人,这病特别善于传人,就不请你屋里坐了,免得过了病气给你,等你哥哥好了,请你家里来喝酒。”
“嫂子不用客气,您忙吧,我也去铺子里了。”
梅咏雪走在街上,这条街她已经走了三年,本来是极为熟悉的了,然而此时却显得那样陌生,街边的住户很多挑出白幡来,表示家中有人过世,这种情形往常只是偶尔见到,可是如今一眼望去却是一片素白,如同天空飘落的雪花。往年即使是冬天,街头也有孩子玩耍,在道路上污水形成的冰面上哧溜哧溜地溜冰,或者是抽打陀螺,孩子们的叫嚷声和笑声为街巷增添了许多生气,新的一代总是能够唤起人对于未来的希望,但是现在却一个也看不见了,也不知那些孩子都去了哪里。
梅咏雪点点头,将手里的篮子递了过去,道:“娘子辛苦,这里有一点鸡蛋,略表我的心意。大哥病了,侄女侄子还小,全靠嫂嫂照管,嫂嫂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忧愁,对了照料病人的时候千万戴口罩啊!”
樊娘子按照礼节客气地推辞了两句,便将篮子接在了手里,这一篮子鸡蛋沉甸甸的,就如同梅咏雪的邻里情意,其实鸡蛋这种东西虽然不是如同野草一样便宜,还是值一点钱的,尤其是在冬季里的时候,万物萧杀的条件下,许多食品的价格都难免有所上涨,然而她家往常倒也是吃得起的,别说一篮鸡蛋,就是一桶也不在话下,可是如今的北京城却与往年不一样了,并不仅仅是物价飞涨的问题,而是许多东西根本没得卖。
大瘟疫沉重地打击了帝都的经济,现在的真正问题不是物资匮乏,毕竟死掉了那么多的人,这种情况下再要说人均资源少,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然而困境就在于,如今的北京已经成为一个高危地区,外面许多商人不愿在这个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个地方,毕竟北京城自己的富人都在外逃,因此外面的物资输送进北京的品种数量就急剧减少,最近几天随着死人增多,情况愈发严重了,一个人花一天时间搜遍全城,若是能找到三个鸡蛋,就是大有福分了,因此这一篮鸡蛋在这种情况下,代表的人情就非常大了。
梅咏雪也没好一直看着她的脸,只瞄了一眼就低下头来,很客气地问:“大娘子,不知大郎的身体如今怎么样了?”
樊娘子眉头紧锁,将门拉开了一些,十分担忧地说:“原来是咏雪,难为你还想着,你家大哥的病看看比昨天更沉重了,倒是请了郎中来,然而那汤药喝了下去,就好像凉水浇在煅烧的红铁块上,那水汽马上就消散在空中,连个影儿都不见了的,半点用处没有,说不得我这个心如油煎啊。”
梅咏雪一听,也是替她为难,要说对于一个家庭来讲,虽然可能会遇到许多困难,然而家人患病总是最让人心烦意乱的,梅咏雪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是自己的亲人生了病,自己会有多么的担忧,那简直是大半个世界都乱了。梅咏雪这两年一个人过惯了,她的身体又不错,常年在空间中做体力劳动,锻炼得十分健康,极少有不舒服的情况,因此一直是过得顺利而清静的日子,如今看到樊娘子如此忧虑,自己设身处地替她想一想,也感到一阵发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