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需要心虚。
有贵族私立高中向他抛来橄榄枝,签下合约如果高考排名达到要求,为学校增添了升学名声,不仅奖励五十万,大学学费也全包。
陈思宇让陈玉把钱都留着给父亲治病,自动放弃了一中尖子班的名额去了另一所高中。
陈思宇轻轻笑道:“那我们回家吧。我想爸爸和爷爷了。”
中考前的一个月,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消息,坐实了陈思宇是同性恋,即使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学校也取消了他的奖学金保升资格。
最难的不是上高中的学费,是最后一个月跟全世界对立的感觉。
他站在街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生活就像潮水般往前流。
人生海海,手若是不握紧点,一个浪头打来,便不见了踪影。
和一直等在那里的男人接了个吻,两个人好像说了些什么,陈思宇就被逗得大笑。
然后他们牵着手过马路,面对涌来的人群依旧拉得紧紧的。
小火花可能短暂地点燃过那座宇宙,但终有一天自己燃烧发光的恒星会找到围着他转的行星。
那根刺仿佛又在动,但不痛不痒了,长在那儿太久的东西都快被忽略了。
陈思宇忽然抬手看手表,说自己该走了。
韩烨点点头让他去忙,他盯着陈思宇修长的背影,掂掂手臂上的女儿,故意道:“你是不是最近吃胖了?”
陈思宇见他不说话,失笑:“跟你开玩笑呢,你以前不是挺能说笑话吗?”
“你以前也挺不能听笑话的。而且我发了请帖你会来吗?”
陈思宇笑出声,又摸摸小女孩的头,看向不远处停车口边站着的女人。
陈思宇收好小小一包东西,带来的不多,带走时更少。
他温言劝他妈妈收下,父亲的病还需要钱,就和李阿姨签个借条,他以后一定能还上。
“跟韩烨我是自愿的,真的。”他轻拍陈玉的背,本还瘦弱的少年就已经要扛起家庭重担,“我喜欢男人,你会伤心吗?”
他抬头假装生气:“你结婚都没跟我发请帖?”
韩烨有些尴尬,他整个大学都没谈恋爱,把他爸妈急得半死,其实他清楚自己并非同性恋,他看黄片时能对着女人硬,在酒吧玩也能欣赏辣妹的身材,他只是那四年陷入了懂得的痛苦。
毕业了隔三差五被安排相亲,他拒绝了好几次没效果也懒得再拖,索性认真应付,最后和父亲老战友的女儿结婚了。
两个人刚出场馆,一个两三岁小女孩歪歪斜斜跑过来抱住韩烨小腿。
“爸爸!”
韩烨叹口气无奈笑笑,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臂弯稳当坐着,动作很娴熟。
韩烨挑了个礼貌的问题:“你现在在哪工作?”
“国家保密单位。”陈思宇耸耸肩,“我本硕博都是能源方向,现在做的核相关。”
韩烨胡乱点着头,没想自己第一个问题还是踩雷了。
“把你名字拆开,把我名字合进去。”陈思宇随口解释道,又盯着那幅画分析,“颜色用得挺好看,寓意倒是得配合简介。邱夏的想法总是很奇怪,不过很符合我当时。”
韩烨手心都在冒汗。
烨,火花,宇宙。
只消一眼,那颗长在他心里的刺,痛了很多年,又安稳地和肉长在一起后不再痛的刺,此时又一点点被拔出来。
陈思宇当年在课上给他递过来的纸。
就是那张只写了一个单词的纸,被他揣进裤兜后来又放进皮夹,隐约懂一点意思但又不确定的词。
“这是我的记忆。”他指了指区域展厅名字。
——“memory”
他继续道:“这里都是邱夏几年前的画作了,当时他让我们几个都给他提供一个美好的回忆,有纪念意义的,只能属于停在过去的。”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时也轻轻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微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韩烨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十八岁到二十八岁。
韩烨一幅幅看过去,走到了男人停留很久的画框前。
好像是一副烟花的图,但背景又像银河系。
宇宙里放烟花?邱夏有毛病吧,艺术家脑回路都这么清奇吗?
邱夏除了很多年前发过一次关于陈思宇的照片,就再也没发过了,韩烨觉得应该只是屏蔽了自己。
但以前的日子已经太远太远了,远到他都没空再去怀念以前那些模糊的记忆。
都已经二十八了,可乐罐捏扁投进篮球筐成了桌上一瓶瓶啤酒白酒,只放得下几堆书的课桌成了一方加班无数深夜的工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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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响起,韩烨起床洗漱开车上班,今天是星期五,下班后周末就开始了。
他翻出电子票刷码进了当代艺术博物馆,脚步放慢,心下却想,这都是画的什么啊...
把青涩禁果说成下作勾引,把两厢情愿编成一人犯傻,把他的喜欢踩成地下尘埃。
屋漏偏逢连夜雨,陈父在工地被掉下来的钢管砸伤了腰,因为是临时工老板钻空子不想赔钱,他们都是乡下来大城市打工的,蚂蚁一脚被踩死都不稀奇。
李玲茜立刻开条件,说了个很大的数字,让陈玉忘了这件事。
他抱着书隔着玻璃盯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里突然漫起莫名的情绪。
这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吗?
没想到他这种笨蛋,曾经也和状元这么聪明的人一起玩过。
“韩烨,你就是个胆小鬼。”
你变成了你以前最看不起的人。
时间把人变高、变老,也会把人变好变坏,蝴蝶扇动翅膀,一点小改变就是截然不同的结局。
从警局出来时,陈思宇蹲在路灯下写题。
这场面,多像曾经。
但他们已经不是曾经的人了。
韩烨长大了些岁数但智商还没长,学校里人人非富即贵,像他家这样的暴发户除了多砸钱请客,别的地方都排不上号。
高中关于陈思宇的记忆变得很淡,那张脸仿佛透明如水般混进他的生活里。
唯一两次接触,一次陈思宇在课堂上支持邱夏言论,直接跟老师对着干站了出去。
韩烨比以前还要过分了,没人管的野孩子路越走越偏,他变本加厉地做出些奇怪的事,他在等陈思宇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然后露出标志性冷淡正经的脸让他别闹了。
他还是爱去打架,还是出手不要命,但没人会再关心他了。
韩烨注意到了班上新来的男生,他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和晏归之间那种微妙的氛围,有时候他也恨自己这个功能。
不痛不长记性,陈思宇用行动交给他的。
他还给陈思宇。
床单染了血,陈思宇后面被撕裂,抹了药伤口还是裂开继续淌血,裤子都洇出暗渍,被他妈妈发现后立刻带到医院。
他没有告诉妈妈他在这里又碰上了那个让他疼的人。
不痛不长记性,他长了,他这么聪明一个人,痛了这么多次才明白。
他们有过最亲密的触碰,现在是形同陌路的同学。
但他比谁都勇敢,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在旁人恶意问他性取向时,坚定道。
“我是。”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心虚。
陈玉哭得背都抬不起来,陈思宇就这么静静托着他。
声音沉稳有力,让人安心:“我们可以熬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你相信我吗。”
“信、信…你是妈妈的骄傲、你是最好的……”
他们会在太阳光下诉说爱意,全世界站在哪边无所谓,他们站在一边就行。
陈思宇一次都没转过头,韩烨觉得这样也很好。
那根刺被拔出来了,时间太久,除了一点痕迹什么都感觉不到。
小姑娘嘟嘴反驳:“帅哥哥说我..我可爱。”
韩烨笑起来,眼尾泛起笑纹。
他看着陈思宇一路往前,越过重重人海,停在尽头红绿灯处。
他看向对方,眼神真挚,神色从来都是这么认真,好像一点没变。
“韩烨,我是真的希望你幸福。”
他笑道:“看到你现在很好,我觉得也很好。”
两个人说爱谈不上,说喜欢也不算,只能说是合适。
可是结婚最重要的就是合适。
责任感和亲情或许是他们这样的婚姻赖以生存的。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还有一会儿钢琴课才结束吗?”
小女孩长得很可爱,两只羊角辫机灵乖巧,小奶音绵绵地解释,韩烨能从不成句的词里听懂意思。
陈思宇伸手摸摸小朋友脸颊,眼睛笑得弯弯的:“真可爱。”
又问:“你有空吗?我们在附近找个咖啡店坐下聊聊?”
陈思宇笑着摆手:“下次吧。”
哪有下次啊,他们明明默契地连号码都没交换。
简介是——
你是燃烧我宇宙的一朵小火花。
两个人并排往场馆外面走,就像普通老同学一样聊着近况。
“火花的意思。”
陈思宇低头轻轻笑了一下:“我觉得我当时高估你了。以你当时的智商,会翻词典查中文意思都算好学了。”
那根刺久违地又动了起来。
“我能忘吗?这能忘吗?!”眼泪尝进嘴里都是苦的。
“求求你,你理解我行不行,都是当妈的。”李玲茜哭得快断气,她以前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城女人,一朝发达了富太太圈也挤不进去,此刻头发卵糟一团,“是我没管好他,是我天天出去玩没教好他,我一定、一定会帮小宇打他!”
陈玉根本不想要那些钱,这钱拿了就是他卖儿子!
韩烨奇道:“那你这个什么意思啊?”
陈思宇笑了笑,眼神示意他看标签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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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已经十年了。
他张张嘴,愣愣地嗯了一声,又找话:“你喜欢这幅吗?好像站着看了很久。”
陈思宇现在说话语调轻柔舒服,虽然神色还是淡的但不冷了。
这个男的看这么久是想买回家吗,他侧头想看看这位人傻钱多的兄弟长什么样,视线刚落就愣住了。
侧脸的线条他太熟悉了,无框的眼镜依旧淡淡的瞳色,不过曾经是一块冷玉,散发阴郁沉闷的气息,现在成了一块温润暖玉。
陈思宇长高了,背挺得更直了。
什么都不懂的少年长成全都懂得的青年,又老成要装不懂的中年。
他坐了一会儿慢慢往前走,这个区的画作他倒是能看出形状了,配合简介名字读一读也算能欣赏。
场馆很大,人群分散,这里就只有他和一个背影修长的男人。
自己实在没什么艺术细胞,只是前几天刷朋友圈发现邱夏办巡回展,也有几个老同学晒了打卡照片,韩烨就想着反正下班了也闲,不如过来支持一下。
他特意过了几天才来,是估摸不会碰上认识的同学。大学毕业后他直接参加工作,而出了社会他才发现原来象牙塔里的世界那么美好。
工作了每天才有做不完就会扣钱挨骂的指标,他每天活得像狗一样,靠着爹妈的人脉和钱财各种找关系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但比起班上混得好的同学也不过如此。
睡在一张床上,吃同样的菜,分享同一首歌,钻同一个火车卧铺床。
韩烨被自己逗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从来都不懂。
高二分了文理他甚至只能偶尔在食堂看见陈思宇。
高考结束后,在官方查分前就已经有陈思宇是状元的消息放出来,校领导高兴地合不拢嘴,合照签名发钱一样不落。
韩烨回教室搬书那天看见校园里到处挂满横幅,公告栏里是陈思宇的证件照片,以后他还会永远留在校史馆长廊里。
他打了陈思宇,眼镜飞摔到操场远处。
为什么自己总是要给他那么多苦和痛,韩烨打完又开始后悔。
陈思宇却没哭,两双眼睛对上,韩烨被他的话击碎得溃不成军。
视线交接瞬间,韩烨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另一次就是他发失心疯一样找了一群以前的兄弟去堵邱夏。
他想知道凭什么邱夏和晏归就能活那么好,他们难道不应该像那两个男生一样被开除,然后像老鼠一样各自逃窜吗?
他猎奇又恶心地靠近,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同性恋。
他们不觉得恶心吗?
别人会怎么看他们?
离开韩家前李玲茜都跪下来求陈玉,这事双方都不光彩,这事合该藏在最阴暗的角落。
韩烨一句话不说,任由父母怎么打,什么都不解释。
陈思宇直接揽过全责,说都是自己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