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澜安牵着他绕开脚下歪歪倒倒的酒瓶,跨过几个污浊的小水沟,路过某个麻辣烫摊子时男人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邱夏好奇地望着他,不明所以地眨眼。
贺澜安凑到他耳边小声笑道:“阳痿男更秃了。”
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这座城市的边缘地区,贺澜安打开远光灯放慢速度,心里不禁感慨即便中心地带如何繁华,边缘还是如同被割裂掉般遗弃在这儿,一片黢黑。
路灯黯淡地闪烁着,然而越靠近巷子光线越强,噪音也更大。
贺澜安摇下车窗远远看了眼这些深夜小吃摊,只有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才能支起一个个小棚子,搭上三两桌椅,熬煮一锅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汤,贩子大声吆喝叫卖,客人吹牛胡嚷醉话。
想回到那个能用自己脚步丈量长度的地方去,回到让他恶心又安心的环境里去。
轿车行驶在环城高速上,深夜道路黑黢黢的,邱夏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被拉长的霓虹残影,忽然觉得这城市就像吃人的怪物,钢筋水泥都是它的獠牙,而自己正和贺澜安在逃亡的路上。
疾驰着、狂奔着,要逃离身后追赶着的一切。
“不要。”小孩的语气不再是尖锐害怕,反倒委屈得能滴出水来,“你们两个人住的地方,我去干什么……”
贺澜安觉得自己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眼底都是笑意。
“我没和她住,早就让她搬出去了。”
“不然……我真的不会放过你。”
贺澜安握紧手机,沉声道。
“他现在很安全,情绪也暂时稳定下来了。”
“但是沈问之,这次是你没保护好他。”
让他意外的是,沈问之拒绝了。
“不用了…这边的事很快就能结束,你去求贺承反倒还欠他一个人情。我不想你掺合进来我跟他的事。”
停顿一下,“小夏……他还好吗?”
驱车在附近慢慢寻找药店,好不容易碰上家还开着的,买了之后赶紧上车开回去。提着药下车时口袋里手机震动,贺澜安掏出来发现是沈问之。
“你还在二叔那儿?”
电话那头的沈问之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情况,贺澜安随口问道:“那需要我帮你跟二叔求求情让他放你过来看看?”
穿过小巷门口热闹的摊子,贺澜安抬起头遥望着对面的筒子楼,这个点还有不少住户没睡,楼梯的声控灯忽明忽暗。
他抬手虚空指了指:“我就是站在这儿抬头看,然后看见了坐在窗外的你。”
邱夏顺着他指的方向也看过去,那扇窗是黑着的。
于是问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结果邱夏反应更大:“我不回去!”他缩成一团紧紧攥住安全带,指甲抠着粗糙不平的表面,“这附近不安全的……那个人一直在盯着我……”
贺澜安皱眉:“哪个?”沉吟几瞬,温柔地低声问,“那个坏人吗?”邱夏点点头。
小孩抬起头才看见刘国畅,肚子小了不少,眼下还有没消的淤血,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活该。
他和贺澜安相视一笑,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
过道被占得七七八八,这会儿也没交警贴罚单了,索性在不远处靠边停车。
凌晨,该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但大家温着丢了几颗枸杞的啤酒,就着热热的辣卤,蒸腾的水汽弥散在泠泠空气中,天上下起细雪,落在地上就化成了雪水,丝毫没影响这片人的活动。
那些当初让他厌烦的市井气,如今成了让他怀念的烟火气。
多可笑,明明半年前以为自己逃离了最烂的地方,向往着这外面的大千世界,现在回头望,一座一座高楼大厦像万重山,隔着自己回头看曾经熟悉的地方。
他想回去了。
脏兮兮地离开,又脏兮兮地回来,那样的地方才是最适合自己这种的烂人的不是吗。邱夏闭上眼假寐。
又补道:“我只想和你住。”
邱夏揉揉发热的耳根子,心里脑子里都乱成一团麻,此时分不出精力去思考贺澜安这两句话深层的含义,只当他又在哄自己,毕竟没了何蓉,明天也会有张蓉李蓉争先恐后地要做他后妈。
沉默片刻,小孩埋着头闷道:“我想回巷子。”
电话那头的人哑声涩道:“……是,是我的错。”
贺澜安眯了眯眼,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
“你最好祈祷,别让我发现这件事和你有关。”
贺澜安直觉不对,沈问之的语气有点奇怪,焦急担心是有的,但多了份迟疑和愧疚。
他心头一跳,眯起眼,望着不远处坐在塑料板凳上的背影。
小小的一团,正捧着一大碗热馄饨呼噜,散开的热汽熏红了小孩的耳廓。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贺澜安嗤笑一声:“我一直都很好心。”不然也不会被你这个白眼狼白咬一口。
“那我跟承叔打声招呼。”
这个地方有他很长的回忆,也有关于贺澜安很短的回忆,但是却是最难忘的。
小孩眨眨酸涩的眼睛,别扭地转过身:“我去杂货铺买点东西。”
“好。那我去给你买点药。”贺澜安点点自己后脑勺,示意,“还是处理一下。买好了在巷子口馄饨摊坐着等我。”他弯弯眼睛,拂掉小孩睫毛上的细雪。
他不想用“照片”这两个字刺激邱夏,所以到现在也没问小孩为什么会被拍那些照片。经历了之前的事情,他已经不想在意那些只会伤害他们彼此的妒火了,对他来说邱夏的快乐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小孩还在他身边,心里也有他,就够了。
“那我们回别墅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