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裴叙川终于将碎片拾尽,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门再度被推开时,进来的人是品乐。
程斯归欲盖弥彰:“我没事。”
程斯归的神情冷了下去,他扬起手,将桌面上的琉璃灯拂落。“哗啦”一声脆响,高价拍来的古董,化为了一地碎片。
他决绝地说:“那就等你真正亲手修好这盏灯的时候吧。”
裴叙川沉着脸离开座位,缓缓蹲下身,将地面上的琉璃碎片一块块收在手中。
奥尔科特尖刻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程斯归爱的不是真正的你!”
他已经丢盔弃甲,程斯归却收回了一切。裴叙川无从挽回,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程斯归用他自己的话,在这个时候否定掉他们之间的所有情意。
“锁锁,你在说什么傻话。”裴叙川勉强笑笑,他抬起一只手,捧住程斯归冰凉湿润的脸,“你以为这样说就能让我同意离婚,是不是?”
裴叙川一时怔住。少时的约定,早已被他遗落在记忆深处的承诺,对另一个人来说,却有着莫大的意义,支撑着他在最黑暗的时光里坚持活下去,直到再度看见光明。
“锁锁,过去了,都过去了。”裴叙川轻轻拂去程斯归面上的眼泪,抱着他低声安慰,“以后都会保护好你,再信我一次。”
程斯归红着眼睛摇头,哽咽道:“这段时间,我总是想起那时的事,也常常问自己,我以为自己很喜欢你,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第二件事……是无论手术的结果如何,你都要告诉裴叙川,我死在了手术台上。”
只有彻底离开北城这个圈子,离开裴叙川,他的人生才能真正重新开始。
品乐迟疑了一瞬:“你真的要冒这个风险吗。”
“从那个地方回来之后,我好像就再也没有作为我自己活过。”程斯归一字一句道,“哪怕只有一天,我想再做一次我自己。”
人终究是独立的个体,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亲如父母血脉相连,密如丈夫肌肤相亲,也做不到完全感同身受。
品乐叹了口气,她过来时与裴叙川刚好照面,那边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失魂落魄。
“他不会再来了。”程斯归低低地说,“这次我伤了他那么大一个面子,至少一段时间内,他不会再想见到我。”
品乐正想安慰他两句,程斯归却忽然抬起了头。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当初被困在南边的时候,其实我有一次想过要自杀。”
裴叙川蓦地呼吸一窒,他靠近程斯归,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这是程斯归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当年的事,不知为何,他在心疼之余隐隐觉察出一种不详的意味。
品乐无奈:“你看起来很难过。”
程斯归垂下眼:“毕竟……说了很多违心伤人的话。”
往事依依,说辞却是半真半假。他们的开端或许各自纠缠了许多杂质,可也是真切地相拥相伴过,收集过纯粹的快乐,缱绻缠绵出自真心。
有些细小的碎片飞溅进了桌柜下方,裴叙川低声叹息,破镜难圆,碎裂一地的东西,要如何复原如初?
断面锋利,在他手上划开一道细小的血痕,裴叙川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说什么。
那道划痕落入程斯归眼底,心口不由得跟着一痛。他只得移开视线望向墙壁,不再看裴叙川默默收拾残局的身影。
“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程斯归拂开他的手,“我只不过一直都是利用你来逃避痛苦而已,叙川,你不要再被我骗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裴叙川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才缓缓收回到身边。
“一开始是什么……不重要,你已经和我一起过了这么久。”他彻底放下了姿态,“我不会离婚的,你不要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东想西想,早些跟我回去。”
“叙川,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世上没有爱情这种东西,人们把它编造出来,只是为了逃避痛苦,或者施加控制。”程斯归说,“可能我所喜欢的那个人,实际上也并不存在,只是因为日子太难熬,才以当年的你为原型,想象出了一个精神寄托而已。”
他盖棺定论:“也许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你,也许,我并没有真的爱过你。”
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裴叙川浑身的血液几乎停止流动。无邪气的伤人,最是锥心刺骨。
只有他自己,能够为自己选择未来。
程品乐眼眶微微发热,她咬唇思索了片刻,下决心道:“好,爸妈那里,我来帮你一起搞定。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对程斯归来说,也是一个无比困难的决定。
“姐姐,我有两件事求你。”程斯归神情坚决,“我一定要做手术。”
他想方设法支开裴叙川,目的就是有时间接受手术。时间紧迫,万一裴叙川想明白其中关窍,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必须得借助姐姐的力量,用最快的速度说服父母才行。
“那一次我已经逃到河边,只要在那些人追过来之前跳进去,就可以一了百了了。”程斯归慢慢地说,“但最后,我还是没有那么做。”
他声音很轻,一字字却像击打在裴叙川心脏上。
“因为站在河边时,我突然想起,有个人答应了要为我修灯呢,他一定……还在等我回去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