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鸦七第1页_废稿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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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三鸦七(第1页)

……

窗棂半启,屋檐下被他点亮的灯笼像一轮黄澄澄的月亮,他记起个大概,今天是那小徒回来的日子。

活了这么久……许三十年了吧?他也记不清楚具体的年岁了,想为一个久别重逢的小徒做点什么,是第一次。

那少——那青年利索地一跳,晃着忽然出现在手里的酒和油纸包,冲他咧嘴笑笑。

“我还没吃,有酒有菜,前辈一起?”看这样子就是要把他先前问的绕过去了。

这笑……还真一点没变。

形容随日月更迭而化骨,体态随经年流转而逐呈佝偻,那都是不足道的外物,譬若纸鸢上糊着那张精妙绝伦的工笔画,去了单薄的纸,只剩可怜的竹骨。无可描的是一笑时展露的意蕴,如月照昙花,岁月不能抹去,业火不可烧灼,如一卷发黄的古韵画轴,摊开便是一世风流。

这方才是——堪比九尾狐狸的燕三。

燕三鲜有地现了倦意,哼了声反问:“你岂会不明白?”

这不是一个能继续深入的话题。

鸦栖看着他。

燕三夹中间,既没色变也没丢命,轻巧落地,站稳开溜。

鸦栖闭目养神:“殿下雅致甚好,宫墙之上赏月,乃大晏百年头一遭,想来别有一番意趣在?”

燕三勒住步伐,为证实雅兴正佳一说,佯装深思,吟咏月七律一首。

不常和人交往的山中人,不好轻易记别人名姓,要记,那是要记一辈子的。

哎,这死心眼那——

——

“长高了。”宋澄拍拍他的发顶。

“以后还长呢。”极快把了下衣下的手腕,穆持不悦道:“前辈,你这四年都吃的什么和什么,快皮包骨头了。”……肯定又没好好用饭,还那么瘦。

宋澄仍有些惺忪。

宋澄很想反驳说哑巴才不会讲话,可这句没有多少意义。

“宋澄。”他很久没讲话,声音干巴巴的,“宋家,行七。”

燕三先处理了那块沾灰的帕子,漫不经心把玉简往木案那一甩,于他面前坐下,坐姿矜贵而端正,仿佛瞬息置身高堂之上,宋澄心底紧张,虽然缘由并不明朗。

冷不丁脸上一凉。

罪魁祸首抓着他没多少肉的两颊一提,让嘴角吊起来勉强能作个笑容看,上下瞅瞅,咕哝了句什么,像是“长成这样……”,后面的字宋澄未听清。他不知山下人眼里算不算好看,自己不站在河边看不见,故也不甚在乎,就不懂硬要帮他净面的人如何想的。

燕三把他下巴抬高,朝左一带,沾点水重重揩了记:“你师父未告诉你,与人相交不报名姓,顶着张花猫脸给人看,很不礼貌?”

燕大爷揣着不信上山来,被汒山接二连三让人缓不上气的机关阵法整服帖了。

他狼狈不堪地从冰天雪地破阵而出,就见虚影一晃,一团灰扑扑像猫头鹰一样的东西飞箭般朝他扑过来,近了才看出是个人,要不是及时把信物掏出来,扫帚柄就要往面门招呼。

少年审了遍玉简还给他,一声不吭朝密林走,燕三亦步亦趋,一路上没少逗人开口,无那老气横秋的孩子不吃这套,一个字不施舍。他脸皮再厚,总有限度,挠挠鼻尖不再吱声,见这孩子替他备饭,又得寸进尺地开始捉弄人。

燕三开始剥皮,指甲一掐,揪着下拉,其严肃程度不亚于将军敌百万雄兵,没沾上多少汁水,啃完桃子,还取了云锦帕从指尖拭到指根,这等娘们兮兮的行止,也就他燕三做出来还不显女气。

既已饱足,燕三再比了比这孩子的身量,快赶上他肩膀了,有点头疼:“光吃瓜果蔬菜不长肉,都长个子了?这怎么行……你待我明日带点鸡鸭鱼羊的补补肉,免得哪天半夜起来被吓得魂魄出窍。”

十二岁的守墓人眨巴眨巴因瘦而显大的眼睛,碰上一看似自来熟的不速之客,这孩子有所防备正常不过。有所防备这措辞算极含蓄委婉,缘这小兄弟压根没和他说过话。

——瘦棱棱的小身板,竹竿子似的;白花花的一张脸,倒是还有影子,不致被那整天嚷嚷收鬼除妖的牛鼻子方士贴上张符纸。

十二岁大的小子,没玩蹴鞠没斗蝈蝈,肉没吃过几块,清心寡欲不问山下事不杀生,比少林和尚还和尚,十二年怎么熬的?燕三坐上储君这把又冷又硬的臭椅子前,尽其所能满足口腹之欲,收罗奇珍雅物,远近闻名的好享受,就近几年收敛收敛了。他刚认识小乌鸦也吃了一阵子糙巴巴的窝头,只是……大晏虽是强弩之末,这几年没闹出洪旱蝗灾,怎么连个半大孩子都养成这副模样。

燕三颓然拨弄着洗好的果子,挑拣色泽深红饱满丰实的垒一边,两手一拱。

白衣公子挥挥袖爽快地抛出一枚银元,那架势俨然扔了满满一袋金叶子。车把式喜笑眉开兜进怀里——又是个以为铜臭味可以把鬼活活再熏死一遍的。燕三摇摇头,尾指撩开车帘跳上车。

燕三此行并非游山玩水。

他要去见一个人。

燕三爷功夫做得十足地道,揣了一袋碎银两,换了件一般富家哥儿附庸风雅的月牙白衫,一柄象牙扇,风骚得很——就是在山沟沟里的小店用碗肉臊面,也似独坐幽篁,移筝奏乐般潇洒倜傥。

拣好的说,那是高雅;实话实说,那是骚包。

燕三爷捧着一大碗肉臊面,没羞没臊地央大娘少算了一铜板。若问他怎做得出这等事,他大爷必将钱袋一推,理直气壮道,行走江湖财不可外露,犯不着拿整块大银元买它穷乡僻壤一碗小面——听着还很有道理。

燕三不舒坦,旁人也休得舒坦。

这晚他没跑出去,后几晚鸦栖绞尽脑汁磨叽到三更以便看住人,连着十天燕三都挺安分,他也松了戒心办其他差事去了。

和不用看奏折一身轻的燕三比耐性就输定了。

鸦栖取刀挡在他面前,刀身雪亮:“卑职为殿下着想,殿下看着办吧。”

“得,烦死个人,不去就不去。”燕三气归气,究竟服软了。

燕三再混账,也绝非拎不清的纨绔。一边是重文轻武数十年蠹虫遍地的晏国,一边是民风彪悍欲一展雄图卧薪尝胆的北蛮,居高者谁,一目了然。百年前宋铎领兵击退蛮狄,占了北地肥沃的草原,多骏马良驹,个个皮毛油亮日行千里;经百年安乐,南边的城兵,细胳膊细腿得像站在殿上两股颤颤的白面老儿,他不知北疆那的兵士是怎地,也不敢想。

他未腹诽完,太子他老人家就没头没脑来了句:“他不就盼着吾出错么,吾错得越多他越欢喜,对了,云家那几个老头巴不得参小王一本,急得脾火旺口生疮,吾犯错是行善积德哪,你别拦着,哪凉快处哪去。”

燕三停下来啧了两声,又阴恻恻地怪笑道:“老头子撤了我的权,这是巴不得我死了,好让蛮狗吞我大晏边塞十六城呢。”

“他”指的自然是龙椅上的老子。老子糊涂,被主和派的瞎掰就分不清天南地北,可再怎么糊涂也比太子大上一级,见他有主战意向,朱笔一勾,明日他就不必费神看折子了。他燕三要再闹狠了,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他老子缺本事缺主意,可不缺儿子。

“还不过来。”这几个字,这个语调,这个声音,也一点没变。

穆持应了声,拾阶而上,不由一哂。不知四年前是哪个瘦得鬼似的人答应他好好过日子,到头还是将就着睡在外头,敢情是欺他年少容易忽悠且不知记仇了?

话说回来,那时的自己,着实好骗。

侍卫鸦栖很听话。

听话的结果就是他被赏了个爆栗子。

他仰望半仙也似靠着墙头的主子,寸步不让:“殿下虽天人之姿,这般终归有碍观瞻。”

晏帝对子嗣并不关心,大手一挥,尘埃落定,改由同为世家出身尚十六的德妃裴氏抚养。兴许燕三是个带福气的,九年后裴氏得子,行七,六年后竟又诞下老九。

燕家老三确是个妙人:孔孟之道、治国之学,少年燕三一耳进一耳出,还不及体弱多病还可举一反三的燕七,可论说国都内盐铁涨了几文钱、税法当如何改方为上策,谁人都不及燕三。也有老臣说,莫看晏大太子成日笑嘻嘻没个正经,心眼可比兔子洞还多,贼精贼精的。

晏帝沉溺声色犬马,早朝罢数十日之久,这时生儿子的好处便体现来了。一叠叠的折子一忽儿从天齐降,像一块块砖砸在燕三尚未长好的脊背上,他还得站得笔挺,晃都不得晃一下。他背若弯了一星半点,晏国的土说不准哪天就要被虎视眈眈的外敌砍下深可见骨的一刀。

老二生得虎头虎脑,孔武有力,天生的闲不住脚,上元前几日跌落马背,不多时断了气。

这就苦了胸无大志的燕三。

他性喜逍遥,平生所愿,乃身无所系走遍大江南北,看遍长河落日、烟雨水乡。行罢暂歇,倚危楼饮陈年酿,赏琴女指尖琵琶调,也是妙不可言。

那人在那冷清清的月光里仰头又饮了一大口酒,已不知是看他,抑或看月。

“我讲个故事吧。”

他低声说。

这孩子,到底不是他宋澄啊。

……

那天夜晚,酒坛空了两个,喝酒的人,栽了那么一个。

(燕梓桓篇)

启国一十六年,冬。

桑教主——如今他已是教主了——说是山下人,多办接风宴,至少得备点酒菜。而他把往日全数重忆了一遍遍,迟疑之后,仍把那些剥开的山果与洗净的菜叶舍弃了。

那一年,共处足两百余日,他竟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孩子喜欢吃什么,竟是忽视到这个地步!?只因他那层顾忌?!

他怀着这复杂难说的情绪扫了雪、挂了灯笼、又学燕三堆了一个雪人出来,想那孩子可能会喜欢,却根本没想……四年,变的东西本来就多得数不清。

他想起十几年前逼他喝酒的人感慨良多,又见青年期待讨好之情活像献宝一般,经年的冰碴子很快化了,定了定:“只半坛。”

“行啊,能喝是福。”

说的也是,能喝是福。

他眼中噙着水汽,所见的人与景也笼在这水雾中,模模糊糊的。

他下意识挨近这小徒,端视这张四年后的面孔,审读这四年来他走过了何地,历了何事,被人世间明刀暗箭磨练出什么变化,又被尘寰里飞石黄沙削磨去多少棱角。

一十八岁了,不止已长高到与他比肩,张开的脸端正俊朗,真叫人难以想象四年前还是个地道的愣头青。人也沉稳多了,不是全不设防千万种情绪都摆着给人看,多了深沉,多了防备,但双目仍清亮坦荡。

都城中,郭墙内,休说闺阁少艾,连三岁小儿也会唱这几句歌谣——

雁披紫气来,更谒紫殿东。珠玉当在侧,孰遗王谢风。

一说雁即燕,二说昔时以珠玉之美留名青史的卫玠,指的即为当今东宫燕氏梓桓。末句的王谢遗风颇耐人寻味,假使非反讽矣,他燕三睡死也可笑醒了。前三句尚算属实,凡人皆为皮囊惑,而燕三的皮囊,值得上赞一句天下无双。

鸦栖从树下阴影中出来,神情不虞,燕三颇怀念彼时他从流民中捞起的小娃,又脏又瘦招人嫌,人倒是机敏灵巧,如今这份他称许的机敏灵巧至少有一半用来堵他,承蒙如此厚爱,他不觉感慨良多。

于是他念罢诗,解开前襟最上的盘扣透气,态度端正开脱:“最多三个月,准没机会偷懒,你就让吾闲几次……也没几次了。”

“没剩几次?这是何说法?”

燕三回府,恰是月朗星稀,夜色深得可爱。

月色罩着宫殿相钩交错的檐角,洒上后院中半开噙露的蔷薇花,以及……立如武士俑、铜铁像的鸦栖。

武士俑自然是为嬴政埋进地的那批,铜像铁像自然是始皇命人熔炼私兵私甲所成的十二巨像之一,其浩然正气足以令观者色变,罪者没命。

“宋小爷能开口也是一大进步,不愧我牺牲良多啊。”他话中夹着戏谑,戏谑中透着随性,温和到极点又好像有些微冷意滋长,引得宋澄侧目。“礼尚往来,在下燕梓桓,字随之,亲近的都叫我燕三。你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

他盯着这小娃娃看了会,摇摇头又说:“往后,你还是把脸遮了吧。”

燕三很久后才为此举哭笑不得。

宋澄回想了下读的那些古书,好像是那么回事,点点头。

对方见状笑得灿烂,眉眼一扬艳得都能开出朵桃花来,一转便是流光溢彩、摄人心魄,就是……被盯得心里有点发毛。

燕三唱了老半天独角戏不见回应,肚里早憋了股火,但心知宋小公子较他人不同处就灭完了。加之净面后发现是个讨喜的俊俏娃娃,和老七那张粉雕玉琢但怎么看怎么欠收拾的脸一比顺眼多了,可这头点的……他很不怀好意地掐出一小块颊肉,连带老七那份一起算上又扯了扯:“说——话。说了不当你哑巴。”

上档次的无赖,多不好意思欺负老实人;燕三这全国第一尊贵的无赖,耍流氓耍得极具特色,遇上不老实的,且挑眉一笑,笑到人心惶惶送上门让他欺负;碰到老实的,偏喜欢把人惹毛了,心情好再顺手捋捋平。

宋澄是如假包换的老实人,年纪小,却比多数成人耐心多。他由燕三不时揉揉头发捏捏脸,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不觉恼怒,反感新奇。前代守门人寡言少语,传授徒弟宋门绝学,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宋澄从晚到早要做的就那么几件事,清理坟冢、守夜、巡山看看有无胆大包天的掘墓贼,有了就打回去,唯一不可下山。这般度日是简单朴实,但单调乏味,燕三的胡侃误打误撞讨了巧。

他这会想的也不复杂,师父临去前交代持玉简者不可怠慢,那这上山的是天家的人,是王爷呢,还是太子呢?山下人会是什么样,与他一般么?

要问这一人自说自话一人不知听未听懂,却氛围甚佳的情状何来,还得回到一日前。

皇家陵寝,本属圣地,为免扰祖宗安歇,历代皆有侍卫把守在外;为君者乃天子,独占山头也正常得很,陵寝修得比皇都气派,一介侯王妃的陪葬便分外可观,燕家这般做法史无前例。

燕三疑心先祖除了防后代荒淫铺张而国败外还有别的意思——市井街坊口传的宋将军与先祖的二三事着实惹人浮想联翩——可拦不住他父皇要捣毁根哪。再说,哪有让个五岁小鬼上山的,怪得没天理。

孩子木着脸瞅瞅,似乎不明所以,歪着头,捏了一颗大桃子推给他。

挺像小动物的,不怕生,也不露怯。好像这么个大活人在他跟前瞎晃,和地里的石头没两样,就是多张嘴和他抢吃的了。

……这确是,也当是汒山宋氏守门人。

但宋澄不是不上心的——没像以前那样刮风下雨只套粗麻薄衫,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厚衣,带着淡淡的皂荚味;窗纸重新糊上,也不似外头天寒地冻风吹草动我自八风不动的做派,草庐前面的灯笼摇摇摆摆,石阶上也未有积雪,失踪的扫雪的旧扫帚则成了草堂中雪人的一只臂膀。他路经时还心血来潮给那雪人添了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用的是两块废玄铁。

可是——

广袖流发一并沿石凳边沿曳至地面,琼琼雪光将那折纹映得莹亮,像缀了一圈玉兰花瓣。他小心地拨了拨那几束发丝,不让它挨着尘土。这举动不可谓不狎昵,不过宋澄不知,他也从不讲究繁文缛节——可还是不自在的。

汒山,第二十七代——也许是末代——年仅十二的守墓人。

贰、幼蚕

这就是汒山宋氏守门人?

小乌鸦以惨痛的亲身经历为教训,与晏大太子讲道理,此路不通,没人赢得了。

戊申晦,汒山脚下的村落,烧饼似的太阳才爬到山后头。

“爷打京城来吧,您不知呀,这山可邪乎了。您看……”

等鸦栖惊闻燕三染疾心急火燎翻过宫墙,闯入寝宫一摸床榻,空的。

燕三早跑没影了。

金銮殿里少了燕梓桓,布衣巷里多了个燕三。

一味主和,不知利害地割城赔款谋取安乐,乌白马角,断无有也。

“小乌鸦,‘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你说这浅显道理,他们怎么都不懂得。”他梦里问了千百来次。

这话出口要闹大事,他忍了,再想想他老子新近宠的老唱郑声的歌姬,如同吞了只死老鼠,浑身不舒坦。

鸦栖被这江湖腔调和蛮狗二字呛了下,琢磨琢磨品出了不对劲儿心里一咯噔,反观燕三老神在在,掰着手指头算着主和派那帮蠢驴人数,数了半天怕也只比天上星星少不了多少,竟没分毫急色。他面色沉下来:“他敢动你,先试我一刀。”

“壮士好本事,一刀裂河山还一脚毁天庭啊?”燕三懒懒道,翻身一跃,两脚勾着树干倒挂下来,发尖儿不怀好意地扫着鸦栖的额头,“口无遮拦的,旁人听见还得了。他要动我,那是命,送毒药也得当美人搂着。再说——”过几年,大晏天塌了,吾又逃哪里去。

鸦栖那小子脸黑得跟炭灰似的,燕三也不再说笑,恢复一本正经的太子面谱。他生得好,笑起眉梢皆是风流意,活脱脱一个玉面仙君,鸦栖有时也被他一笑整得面红耳赤,堵他没完没了的说教话,这招百试百灵;板下脸竟还颇具欺骗性。

“再敢说你主子有碍观瞻试试。把人扮好了也就没事了,唠叨个什么。”燕三没好气地揉揉耳根,兀自埋怨当初把人捡来未好好审查一番,倒不是堂堂太子养活不起,是真拿这苦口婆心的嬷嬷没法。偏他那是真知灼见,一句比一句有理,燕三最怕碰上有理的,人家是好心,也不能斥责他多管闲事。

来这么一遭,燕三金贵的脑瓜子又疼了。

鸦栖摸摸脸上那张仿晏太子的面具,理理华贵衣袍的皱褶,心想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刚打头那会儿,燕三很不痛快。也合该不痛快:群臣前不得不贴着谦虚恭谨的面皮,一干元老耳提面命只好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弄不好就是——

“殿下需时时小心为妙,夜深出宫,万一为人所知,明儿个奏折里不是说太子性喜渔色不堪大用,便是太子包藏祸心、夜访重臣、结党营私——”

燕三收回已跨出墙外的一条腿,食指一勾:“小乌鸦,过来。”

前提是他不姓燕,且不为元后所出。

元后本世家女,母族势盛,自建国初至今凡为相者五人,内殿学士十六人,其余更无论焉。燕大燕二福祚浅薄,身为嫡长子,燕三理所当然成为众望所归。却也有几个美中不足处,其一,母家势力深厚难免外戚干政之患,其二,就是燕三年少时不着调的性子。

元后亡故时,燕三还是个教人不省心的十来岁少年。

壹、燕三

燕梓桓行三,但是这辈里最大,无他,老大老二死得早,老三荒郊一根草。

老大是娘胎带出的顽疾,落草没半月,还等不及满月宴戴上慈恩寺的护命金锁,等不及麒麟送子之说飞满整个京城上下,就一命呜呼了。

他视作恩师却从未喊过一声师父的人,青丝散乱卧着野兽皮,醉得那张淡白玉质的脸染了酡红色,又静谧得不似俗尘人。

发依唇,面生辉,如玉封桃花,如雪掩落红。

月光把一切照得透亮。

山石雪罩,百兽潜卧,早不闻水声轰鸣,时有枯枝落地响,仿佛唯这漠漠苍天、皎皎夜辉,不曾更改亦无人可改。

来客抖落大氅上的雪粒,黑靴陷入积雪数厘,足下冰雪悄然化水。

西风忽作,一处亭角下悬着的细细冰棱为其断落,亭中人闻声转醒,半坐起身,他知道那人在看着他,淡漠自如地——一点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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