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穆持第1页_废稿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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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澄穆持(第1页)

城郊之间的羊肠小道长满了枯草,偶有几棵枯黑的死树阴森森地杵在边上,早起的行脚商也不见几个,这荒凉劲儿,真是……鸟都嫌弃。他自个瞎琢磨,打心底不明白当初宋家先祖到底是中了什么魔症,宁肯舍尘世富贵、百种哀喜滋味,也舍不得走出汒山半步。

今日,他非得上这汒山走一遭——还欠宋澄三坛老花雕,这笔债,可不能就算了。

说来,那些个坟头草,快有半人高了?

穆持只身往酒肆打了三坛老花雕,赶早的铺子已忙活起来了,他从破兜里掏出铜板要了碗豆腐花。

天尚未明,一辆马车疾驰奔过,帷裳饰以华章,渐水而重,打出的风挟寒意,檐下灯笼给刮得七零八落。他耳力极好,帷裳后的莺声浪语给听得一字不漏,突起了意,合着竹筷敲的节拍唱道:“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唱两句便忘词作罢。

……

宋澄穆持篇:

“师父曾经问我,是冷冰冰活着好,还是热腾腾死去好。”

他吹了会风,恍惚想起,他要找人。

宋澄找到穆持时,他正盘腿坐在草堂后断痕齐整的老树桩上,三根手指捏住一松鼠肥溜溜的尾巴慢悠悠地晃着,一个他不知打哪来的瓷盘堆满了瓜子壳。松鼠头朝下尖声乱叫,爪子在虚空中乱抓,脑袋都快贴着地了,那混小子还一本正经地读竹简。

他别过脸清嗓。

宋澄不晓得怎么与人打交道,这于他甚为陌生,甚至可怖。

燕兄如何说?

……天家令汒山成了宋家嫡子的牢,宋家后人又在牢内画了一个牢。纯属没事找事,蠢。

有山水可看,有八卦可探,有心情就练练功,顺便打打野味摘个野果,夜里住在草堂里抬头就能看到星星,本着安天乐命的精神,这自得自乐骗吃混合的懒日子,穆持还觉得挺有滋味。

这是被冷落几天还乐在其中的穆持。至于他如何成功使得汒山一干鸟兽见之必退三百里,此乃后话,暂先按下不表。

提起那不负责任、乱发遮面看不清长相的师父——

太祖驾崩,宋族自请以罪身为燕氏世代守墓人,嫡系长子年至五岁,则入汒山侍奉那堆死人骨头。红尘人说他懂得审时度势,是识时务的英杰;说他忠心赤胆,是明恩义的好汉;说他胆小怕事,是软骨头的懦夫;说他诡计多端,是惧一死的小人,空有深谙文韬武略之名,却无疆场斩敌之实。开国将才,也不该恁般窝囊吧?

兴许不欲他物,只是恋上汒山的碧山翠水,图谋浮生半日闲。

见安稳了,宋家老祖又执笔杆子酣畅淋漓地骂。

——

前朝宋门,出身草莽,名成江湖,功定开国。

宋澄还未被送上汒山时看过族谱,宋家那位和燕氏元帝共打江山的老祖宗和他一样,族里少有的单名。

穆持艰难地把刚溜到舌尖的话吞下去,他收起剑一点点蹲下来,突然觉得……刚拜的师父,好像有那么点儿不靠谱?

但总得找那么点事做。

穆持四下环顾,天色晴好,鸟鸣啾啾,碧草漫漫,阳光普照如暖金色的纱帐,而这宜人的纱帐中,是那小屋前斑斑驳驳欲坠未坠的门板、破破烂烂的窗户纸,是如此邋遢——呸,那叫疏狂放达,不拘小节。

且听那人继续不咸不淡地道:“事先一提,我可不知怎么教徒弟,这几天你先跟着我,待你无趣了,可自行下山。”

“哪会啊!”穆持忙不迭点点头,见宋澄已背身打算走开,他疑惑地叫住他道:“唉,你还没不知道我名字哪。”

宋澄才明白有所疏漏,收回步伐,慢慢道:“收徒原来是要知徒弟名姓的……好,此事我记住了。”

“……为何拜我为师?倘若只为求武道,依你这资质,隐世不出的几大世家只会争着抢要。”

穆持惊了惊,怪道:“我自是想练真本事的,这江湖上,宋家若认第二,还有谁敢认第一的么?”江湖之上,皇天之下,还未生出不知武魁宋门的吧?

“徒徒虚名,你也信。”宋澄道。

顺口溜一溜:

晏大太子有三宝。

傲娇,颜好,易推倒。

算了!

他猛吸了口气,连珠炮似地道:“不好意思前辈得罪了我知道前辈可能不相信可我真的只是想拜师来着!”

得,还不带喘的,他悲哀地蹭蹭鞋尖上沾的泥土垂下脑袋。

宋澄道:“你来这做什么?”他语调毫无起伏,喜怒难辨。

并非无人探过汒山,而能寻得宋氏后人的寥寥无几,更妄论一个身无长物的少年。

“没什么啦。”穆持心道还真不好说,使劲抓抓头,好像把鸟巢似的头发拨得更乱便能讲明白,也不知记起什么,他的脸蓦地红了一片,含糊道:“呃……那什么……我说,你该不会……姓宋?”

还是个孩子。

宋澄想笑一下。

只是他晓得自己这张脸太呆板,再蒙那块破布所赐,整个人灰头土脸,牵起嘴角看不出在笑,反而渗人,不如作罢。

若不出意外,他今日本应往淳安王陵收殓尸骨,奈何意外太大,无力招架。

前朝共历廿七代帝君,凡百三四王侯,均埋骨于汒山。太祖帝享用凤髓龙肝前好歹刨过草根割过树皮,在祖训中严令禁止子孙后辈不可大兴陵寝,身后事从简,葬汒山。依风水先生卜算,汒山地处龙脉,钟造化灵气,乃昔日谢女羽化登仙之宝地——真与假宋澄是不知道的,但这些年来汒山每处土已摸遍,宋家先人亦从未寻得一件羽衣。

初时历代帝君皆从祖训,至晏国国势式微,奢靡之风盛行,汒山陵墓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地面,陪葬之物以万数方可计。世传哀帝仿始皇陵,地宫环以银河,河渠四通八达犹尘世貌,更寻鲸油明珠,将整个陵寝映得如同白昼。是以,北方戎狄甫攻占都城渠安,一干蛮人忙不迭直入汒山皇陵将奇珍异宝抢了个精光,若不是顾虑晏民思旧之心,邙山之上也无他宋澄的立足地了。

屋里没多少物什,东墙一轴脏兮兮的草书字,书的是苏子瞻的定风波;正中摆个一尺见方的木桌,其上又一盏小香炉,两边的灵位挤得不漏缝隙。西墙靠窗的地儿摊着块打补丁的棉布,底下黑不溜秋像盖了只硕鼠,不时动弹那么几下。

嫌外头噼噼啪啪响个没完,破布猛地一动,其下伸出一只细长的手臂来,胡乱摸索了会翻到块木片,对着纸窗就是一拍——原本指甲盖大小的洞裂开了一寸长的口子,灯笼架同时轰塌,竹条片满地皆是。

外头树叶窸窸窣窣,树下盘坐的人悻悻弹飞夹着的松果,不多时也会周公了。

晏三鸦栖篇:

雁来披紫气,更谒禁门东。珠玉当居侧,谁遗王谢风——说的是大晏副君燕三。

厚颜无耻冷酷无情懦怯无能、入则朝堂不宁出则祸害黎氓、合该千刀万剐理应下锅割烹——不巧,说的还是他。

壹、宋澄

望夜,汒山之上。

夜里风大,题草书字的纸糊青灯笼摇来荡去,纸钱卷上光秃的枝杈,似无数白花花的鬼影趴在树上朝茅屋张望。

说到底仍是瞧不惯高门子弟的这套做派,嘿嘿一笑,他将三大坛酒甩上肩,往城外去了。

城外有山,山峰埋入烟雾,像云龙盘踞般,远观有股仙气,说不准还会有个仙人从山顶下来。可这钟林毓秀的山水,不埋天材地宝,专埋死人。

有些奇人,生前是高门贵胄,大鱼大肉到了嘴边休想问他讨两三点肉末,死后仍不安生,好好宝地,硬说成鬼山,倘若山水开了灵智,多半也要怨上一怨。

“我道他莫不是被人敲坏脑子了,什么冷冰冰热腾腾,人活着就活着,没气就没气,又不是冬天的冰块,锅里的馒头。”

“活到今天我得说句实话,归结是‘热腾腾死’来得好,肉还能痛,血还能流,实在。”

(宋澄 穆持篇 上)

穆持全身一僵。

一针见血,恰如其分哪。

他在暮色莅临前阖门出去,黄昏霞光笼罩着山头,一行鸟雀逆风从远处飞入密林深处,好像归家就可安心了。他视线又不觉越过山的那头——那是晚风飐的酒旗,大概是那人说过都城中以花雕闻名的酒肆,然而在半山处看也就五木大小,可他毕竟非鸟雀,飞不过这鸿沟。

这种念头,未免矫情。

宋澄不是存心要晾他一晾。

尽管某方面上也不能说全然无意。

自打五岁被送上汒山,除却几年前误打误撞的来客,他所见过的人也只有教他识字习武的上代守墓人。陪他数年的师父十年前便不在了,入土时还未白首。后来他寻思,人之于天地,如蜉蝣之于沧海,萤火之于明月,再怎想活着迟早要躺在地下,于是他又在师父身边挖了宽两尺的土坑,留作己用。

上欺老下瞒小,天南地北跑。

十字批命:天生风流,奈何话多情寥。

对烟波渺,空余我、忆当时,青梅醉枣、风流少。

不就是斩了几个蛮子帮一小子开了个国么?老子一没跺脚二没折腾关羽爷,就发个牢骚领个守墓的烂差事,还能扯这么多废话!

这些浑话自然不可能传到外头来,也不可能被蠹虫蛀烂,无他,字刻在宋澄那破茅庐后头的山壁上,一撇一捺张牙舞爪,啧,怨气要有多重。

穆持磕着山下买的刚炒好的瓜子儿,兴致盎然读起对头山壁上的字。问这小徒安能如此空闲,也无他,新师父直接丢下一叠功法让他自个练,整天仅日暮日升时能逮到影子,他闷得慌,练完功索性去草庐边的小堂消磨时光,不意摸到宋家先人的卷宗手札,愣是把还完好的竹简全翻完了。

至于宋家先祖留在江湖中为人津津乐道的传说,仅是他老人家闲来无事想走一遭江湖,唯顺手而已,端了几个凶名赫赫的魔教老巢。恰逢乱世,芝麻绿豆大小的功德也可传得神乎其神,到百年后更发展到“宋门一人动指可杀猛虎二头,点足可越东岳之巅”,无怪祖宗留书笑骂,能上天入地,岂不是三头六臂的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最后不是被武林人的贪念捆住的,是被昔年生死之交的疑心钉死汒山上的。

未知何时传言四起,宋氏之所以横扫沙场无往而不利,是因坐拥一支潜藏不出的神兵。传到最后辨不出真真假假,莫说晏帝信不信他,天下人都不信他无王莽之心。

他背手仰头望天,经过一番深入透彻的人生思考和自我剖析,恍然顿悟,徒弟为师父修葺居所、尽诚竭节鞍前马后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合该是天经地义?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认命地叹了叹,捞起那盏灯笼的残骸。

他默念三遍,见日影偏移,掐算时辰业已不早,又牵念遭风晒雨淋的两具骨骸,心神闪动,身形化风,倏忽无踪。

还是忘了问来人姓甚名甚了。

走得这么快,天才晓得他去的是哪个山旮旯。

争个第一第二有何意义?哪怕宋门秘学当真无人可破,宋门子弟仍属不败神话,从晏国开国十年至今历经数十代,汒山上区区守墓人罢了。

“宋家以前不收外姓弟子。”穆持听见宋澄用那一板一眼的腔调说,“不过,假若你存的只是求道之心,指点一二也无妨,我倒也乐意破这个先例。”

咦?穆持耳廓一动。

——有哪个拜师学艺的徒弟还没喊上师父,就先扰了人半夜好梦的?

——有哪个拜师学艺的徒弟连师父是人是鬼都分不清,还傻兮兮问出口的?

宋澄不答话,他只好别开眼去瞧那山水,照旧是那看厌了的青山峰峦,远处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棋子般散在山脚下,往日里令人油生欣然快意的景致,此刻让他微感茫然。

“宋澄。”燕兄说报上名号该作揖方不致失了礼数,他施施然为之。

穆持傻了。

可是——

穆持默默盯了宋澄脚下的影子半晌。

“抱歉……我以为这屋里不住人。”只要不是没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冤魂野鬼,乖乖认错总错不了。他痛快地抛开这一宿满脑子打转的鬼怪奇谈:“我是听人说有人住在这山上,可没想……”

……没想这破砖烂瓦里住的,是个大活人?或是,他折腾半天打算吓吓鬼,没想反被那记掌风惊得念了一盏茶的往生咒?话说了,岂不是搬石头砸脚么。

原本他还想整整那些衣冠冢——他走出几步开外自觉忘了什么,又折回门前老树下。

树龄有百岁光景,枝叶葳蕤,累累如华盖,恰遮住少年半个身子。那人恰好醒了,瞪着黑溜溜的眼,戒备地缩紧脖颈——眨眼又翘起二郎腿,一派吊儿郎当模样。他想真是怪事一桩,这愣头青竟生了张端方肃然的面孔,虽因年岁稍显稚嫩,而每处轮廓当是经由天地锻造,自眉骨至下颌显出坚定韧性,像逆风雪不断生长直逼苍穹之巅的青松,正气凛然无怖无惧。

就这拿松果砸人居所的顽劣脾性……

——

晴空正好,悠悠苍碧万千里,无流云一缕。宋澄不疾不徐跨越门前碎瓦、砖块、木竹等物,不顾曳地的布衣沾尘,先矮身收拾枯叶蝶似的纸钱。

昨日上汒山的少年抱着剑,靠着一棵老树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好似成了这山头的半个主人。宋澄再想到昨夜弄破的窗纸,满腔无奈只得含了又含再吞下去。

大启帝都,名为桓宁。

燕梓桓存世,万俟御竟夜不寝;

燕梓桓即世,但照空坟寄素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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