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裕园说你马上就要欠他更大的人情。梅荀意气说道:“我宁愿去坐牢……”
许裕园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他注视着梅荀的脸,心里想问题就是我再也不爱你了,我的心脏也不再为你跳动了。他曾经在梅荀这里输得太惨烈,现在他已经彻底丢失了自信和勇气。“我已经不再喜欢冒险了。”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你怎么能把跟我在一起说成冒险?梅荀大失所望:“你完全变了,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车祸没有伤到梅荀的大脑和脸蛋,只有眉角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可是梅荀整个人都瘦脱相了,成了一具皮包骨,以前像蜜糖的肤色也成了腊一般的惨黄。许裕园不忍心盯着他的脸看,眼神一直都落在床脚下的地板上。
“你现在还想自杀吗?”谈论自杀不会增加自杀概率,忽视才会,许裕园默默想到。
“不管怎样,我不是在用死威胁你。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很爱你,我不会这样对你的。”说到动情处,梅荀激动得连身体都发颤,要不是双腿刚动完手术,他恨不得跪在地上祈求。“园园,我后悔了,我好后悔没有跟你一起出国。大学毕业那一次也是,你提分手的时候也是。我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受不了的事就是你跟别人在一起,比任何事都受不了。”
许裕园“呵”了一声,他搓了搓冰冷的手掌,站起身向方涧林走过去,“那就别告诉他我来过。”
隔天许裕园来探病的时候,梅荀正在病床上吃晚餐。一看是许裕园来了,梅荀忙挥手让护工把粥端走,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把椅子拉近到贴住床沿,招呼道:“你坐在这里。”
“感觉怎么样?”许裕园把包放在椅子上,把椅子往后拉了一点。
信息提示音把许裕园唤醒了。趴在办公桌上午睡容易胃胀打嗝,买一把折叠椅放在办公室里怎么样?许裕园揉着酸痛的后颈想。墙上的电子钟上显示13: 50,今天比平时少睡了十分钟。
是方涧林发过来的信息。许裕园咬着笔头思考了一会,回复道:“我下班以后就过去。”
一整个下午许裕园都神游千里之外,花了三个小时也没看完一篇论文。下午五点整,许裕园就已经把东西收进了手提包里,关掉了台式电脑。他完全可以提前下班,他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办公室,可是他用意念的绳子捆住自己,强迫自己坐到了五点四十分,就像往常一样,等所有同事离开以后,许裕园才锁上了办公室的门走掉。
不论如何,再也没有人能带给我这样一段感情,如此如此深刻,几乎耗尽我所有的生命力,把我的整个灵魂都吞噬。许裕园沉默了一会说,“凑合吧。”
梅荀央求他:“不要凑合,去找一个你真正喜欢的,让我输得心甘情愿好不好?”
你还没输得心甘情愿吗?我可是很久以前就输得心甘情愿了呢。许裕园突然觉得嗓子眼发痒,他站起身,想去阳台抽烟。
方涧林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一边回信息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答:“我相信你是自杀为主,搞死别人只是顺手,可是在法律上就构成了……你懂吧……”方涧林放下手机,眼神重新回到梅荀脸上:“刚刚律师告诉我,陈信旭已经同意配合。交警那边我也找人打点过了。现在的事实就是:你和陈信旭开车去医院见你老爸,一路上没有发生争吵,也没有……”
梅荀隐约记起了昏迷时做的怪梦,打断他问:“我爸怎么了?”
方涧林噢了一声,“这件事我们以后……”
“是啊。”许裕园也承认。曾经你是我的天和地,如今四面八方都取代你。跟你恋爱一场像做梦又像生病,现在我已经彻底清醒、彻底愈合,怎么敢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也许,红玫瑰和白玫瑰你都失去了,许裕园说,但是你要知道,世界上还会有很多人不顾一切地爱你。孤芳自赏的人总是惹人怜爱,自视甚高的人自然就有人呵护。“你的生命中一定会出现第三个全心全意的爱人,比方涧林好得多,也比我也好得多。”
“我不需要爱人,我只需要你。”梅荀苦涩地问:“他对你比我对你好很多是不是?”
许裕园想起小时候得到半罐水果糖,放在抽屉里太久了,等到他舍得吃的时候,糖果都融在了糖纸上。他吃得很狼狈,劣质香精在他的唇舌间绽放,融化的糖果沾得满手都是。后来他再也不吃这种亮晶晶的水果糖。
许裕园皱眉问:“你很沉迷这种苦恋的角色吗?”还是赶紧治好病,回到片场上去演戏吧,许裕园想。“你不要总是想追回昨天,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怀念他,我走了你又怀念我。”
“我早就把钱还给他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欠他的。”生怕对方不满意似的,梅荀补充:“以后我也不会跟他有什么瓜葛。”
这个周身都被阴霾笼罩的男人勉强打起精神来调侃:“虽然我受了很重的伤,可是我心里伤得更重。”
许裕园皱了皱鼻子,嘀咕了一声别这样。“我过来是想跟你道歉。对不起,那一天我明知道你很困难,却没有陪你。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了,是吗?”
“我们非得这样客套吗?”梅荀心里想:虚伪,真虚伪。在所有的事里,他最受不了虚伪。
“没关系,你叫醒他吧。”方涧林推开会客厅的玻璃门,对病房里的许裕园说。
许裕园摇头,说自己只要和病人待几分钟就好。
“他醒来要是知道你来过,他会气死的。”方涧林双手撑着往两边分开的玻璃门,“我怕他为了不错过你,再也不肯睡觉了。”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看过的电影吗?”许裕园轻轻嗯了一声,让梅荀说下去。梅荀哽咽道:“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是爱的凋零。”
许裕园把掏出的烟盒塞回口袋,回过身握住梅荀冰冷又干燥的大手,“我知道人有时候会很难过,觉得再也撑不下去,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你相信我,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你熬过现在,总有一天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他看着梅荀的眼睛,坚定地说:“活下去,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了。”
梅荀看着方涧林的凝重脸色,低骂了一声操,“方涧林,你在骗我!每句话都是你编的,我不相信你!”一觉醒来变成废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梅荀根本无法接受,他痛苦地挣扎起来,发出了一种类似动物叫声的哀嚎。“只有你来看我吗?其他人呢?是不是你一直待在这里,他不想来?他看到你就讨厌……”
方涧林的眼神里翻涌滚着一种宽容的温柔,他安抚地摸了摸梅荀的额头,“就是他把我从米兰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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