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烟。”方涧林夹着烟的手伸给他,告诉他打火机在汽车手套箱,“这辈子最讨厌没责任心,在外面散播精子的男人。”
梅荀擦着打火机,点燃了方涧林手上的烟:“这不是你?”
方涧林哈了一声:“怎么是我?我严格戴套,从不搞出人命。”
“爸爸!”方涧林又喊了一声,方启成才回过神来,将眼神从陌生的客人身上挪开。方涧林促狭一笑:“你看他干什么?随时随地发现新的私生子?”
方启成眼神冷下来,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接着走到茶桌旁边,拉开椅子坐下。一桌人又热络地聊起来,没人关心夺门而出的方涧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梅荀拍了拍许裕园的肩膀:“你坐一会,我去看他。”
大家寒暄过了,散了牌局,去阳台喝茶。话题主要围绕着梅梦云,问她背井离乡后的光景,问是否还在亚行上班,怎么没带姑爷回来,等等。
母亲的牌友美丽娇俏,看不出年纪,对从未听闻的梅小姐不感兴趣,一味地撩拨方少爷开口:“弟弟多稳重,一谈就八年,当哥哥的什么时候领老婆回家?”
“每天上班十个钟,到家沾床就睡,不需要老婆。”方涧林已经这样说,对方还坚持给他介绍女人,方涧林只好以攻为守:“王姐赶紧甩掉那个老头子,我来给你介绍……”
梅荀来晚了,夕阳悄悄陷落,跌进天边的彩云,工作人员过来催促,四人只好离去。方涧林拉开车门问:“在哪吃?外面还是我家?”
两人同时出声,梅荀说外面,梅梦云说随你。方涧林略做思考,单独陪着三座冰山吃饭,自己吃不消,还是回家吧。
车子驶入一片闹中取静的别墅区,停进方家的地下车库。乘电梯上二楼,方涧林接过佣人手里的酒水托盘直奔棋牌室。棋牌室有五六个女人在打牌,方涧林把酒水分给客人,凑到一个穿着淡蓝色套装、面相很雍容的女人跟前:“妈咪,梦云姐姐回来了。”
“这坟不会蹦出鬼吧?要是鬼看上我,附我身上怎么办……”方涧林开着手机的手电筒走路,路过了一排排的墓碑,“好害怕,快说点你的惨事娱乐一下我。”
墓园夜晚不开放,路灯隔得很远,阴森荒凉至极。一起风,树叶沙沙响,四处鬼影幢幢。
“你已经足够高贵,没必要自证。”梅荀说,“脱离父母掌控的第一步是搬出去住。”
方涧林下意识要拒绝,他很快就说:“我好多个家,爱住哪个住哪个。”
“他打电话喊我回家,好,我放弃剑桥数学系,回家。婚姻大事,也不可能由我做主。我太没骨气,这辈子被人呼来喝去。”方涧林痛苦地摇了摇头,颇有自知之明道:“但是离开他,我什么都不是。”
“怎么会?”梅荀很惊讶他会说出这种话,“以前大家流传一句话:‘如果你有任何麻烦,那就打给方涧林,他的电话号码是1290 789 8899。’你总是大家的依靠,大家的骄傲,所有人都爱你。”梅荀话锋一转,对他说:“少点管父母的私生活吧,他们已经太纵容你。你明知道私生子不可能动摇你一分一毫。”
方涧林摊手说:“好比小三睡了你老婆,你明知小三不可能动摇你的位置,但你一想到小三拳头就硬了。”
方涧林:“谁他妈知道……”
车子驶过了下午来过的墓园,梅荀按了按太阳穴,阻止他继续在马路上飙车:“下去走走吧。”
天已经彻底黑了,墓园早就关门。方涧林打了个电话,坐在车里等工作人员过来开门。梅荀把揣了一路的冰袋塞给他:“敷脸。”
梅荀捧着白色的花束,拉着许裕园走到母亲的墓碑前。方涧林很远就看见他们俩。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方涧林大步走上来,对许裕园伸出手,“园园,好多年没见。”
许裕园低垂着眼帘跟他握了手,也道一声好久不见。
“回去吧。”梅荀劝他:“你妈肯定哄你,你爸说不定也后悔了,郑重跟你道歉。”
“他的恩威大过天,主宰我们的一切。从小到大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奉承他,做对了他把我捧到天上,错一点就把我摔到地底。只要我不听话,他就高调地宠爱私生子,警告我安分。”方涧林一脚刹停车子,“别管我,你要回去就下车。”
“你要去哪?”
方涧林坐电梯下车库开车,梅荀跑了两层楼梯,从房子正门跑出去,刚好在院子大门拦下他。梅荀敲了好多下车窗,方涧林才落下车锁。
方涧林阴着一张精彩纷呈的脸,上面挂了五道指印,耳侧还被戒指刮出了一条血痕,一路猛踩油门,在小区内飙车,“我现在打电话给记者,登报断绝父子关系,你觉得怎么样?”
梅荀说:“你慢一点!”
方母瞪了方涧林一眼,打断他的话:“叫爸爸上来。”
方涧林去门口吩咐了佣人,等了十几分钟。一个高大、硬朗的男人拉开玻璃门走出来。方家父母早婚早育,还不到五十岁,样貌只有四十出头,仍旧年富力强。
方涧林不免又费一番口舌,把许裕园重新介绍一遍,接着想到白天公司里发生的一件急事:“爸爸,借你五分钟时间,有件事需要你教我。”
“好多年没见了,林林不说,我差点认不出来。”方母起身,拉着梅梦云的手给牌友介绍梅小姐。
方涧林又介绍许裕园:“这是小荀的男朋友,说过好多次,在美国x大读电子通信。”
“每年都念叨,终于舍得带回来给我们看。”方母扫过这对ao结合的年轻人,微笑着点点头,“斯斯文文的一对好孩子,真是般配。”
梅荀很鄙视:“方涧林,你就当一辈子爸宝妈宝男吧。你就像偶像剧里的大小姐,人生第一次挨巴掌。”
“人生第一次是我为你从英国跑回家。”方涧林纠正他。十年前的往事还历历在目,方涧林说:“那天,我爸左右开弓甩了我几大巴掌,我耳鸣了很久,还以为我的耳朵从此残废了。”
梅荀都愣住了。在母亲的十周年祭日这天,他头一回知道这件事。他当初还以为方涧林回来得很轻易。
“根本两回事。我老婆是我的,别人碰就该死。你爸的钱也好,爱也好,他爱给谁给谁。”
方涧林脸色更臭了:“没人想听屁话,安慰一下我很难?”
一个办公室经理模样的人带着一个小职员走过来,从腰包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了嵌在墓园的大铁门中的小门,放他们两人进去。
追出来还拿了冰袋?方涧林说:“你动作够快。”
“出门前陈妈塞给我的,就她心疼你。”
方涧林把冰袋敷在自己火辣辣的半边脸上,恶狠狠吐了一口烟:“他的私生子私生女,他包的小玩意,哪个不甜甜喊他爹地,我只是他的无数个好儿好女之一。”
“我叫梅梦云。”梅梦云也来握他的手,她眼眶微湿,能看出刚哭过,神态却不显憔悴,“你比照片上要可爱一点。”
这是梅梦云第一次见到许裕园本人。他比梅梦云想象中的更忧郁、寡言,仿佛一个久病初愈的大孩子。他长得一点都不难看,身材也很漂亮,可是在梅荀的身边很黯淡,像一具任人摆弄的玩偶。
墓碑前面已经摆了好几束鲜花,白菊花、百合、栀子花,梅荀把自己手中的白玫瑰也放上去,拉着许裕园的手站在墓碑前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