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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的情绪被这个快活的金发女郎调动起来了,他问阮是否想跳舞。舞会上也有几个穿奥黛的越南女人,阮上去跳舞的话并不会显得突兀。

阮把黑色长发放下来披在后背上,就跟台上那些身材扁平穿着花旗袍的越南女子一样讨人欢心。

别害怕了,来吧。莱昂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就直接把他拉起来。阮勉勉强强陪他跳完一支探戈,一跳完他就又回到台下坐着了,心神不宁,不停地啜饮他的饮料,很快阮就把他杯子里的樱桃酒喝完了。

战争胜利的那一天,人们走上街头,街道两边挂满了像雪花一样的法兰西小国旗,没有人看了不会为之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于是人们纷纷停下来感慨,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连空气中都飘着胜利的芬芳。

总督府给全体公务员放了一天假。这一整天都是狂欢日,包括晚上,晚上也是彻夜狂欢。泉园夜总会在今晚举办了庆祝舞会,还请来一位法国女影星表演,邀请函送到了地籍管理处长官的府上。是两张邀请函,莱昂少爷可以带一位舞伴。

像莱昂这样富有爱国心,热忱于政治的青年官员,迎接胜利日的到来令他兴奋不已,他认为他的情人也是这样的,他的情人必然也因为胜利而心情愉悦,虽然阮算不上是法国人,但是想想看,置身在这样欢庆的氛围里,怎么会不让人感到激动幸福呢。

这是不是太草率,莱昂感到头疼,他希望女友深思熟虑,万一他并不是正确的那个人,他不想因此耽误她。

嘉尔曼小姐写了很长的一封信,长篇累牍地质问他是不是不爱她,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

他说没有,没有别的女人,他时时刻刻都在爱她。写到这里,莱昂写不下去了,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想再添上几句情意绵绵海誓山盟的话来安慰嘉尔曼,但是他脑子里空空如也,情感也是,写出来的情话都干巴巴的,索性就写了这两句话寄给嘉尔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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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人少爷喜欢英雄主义,他喜欢扮演一个保护弱女子的骑士角色。但是保护人不知道的是,身为弱小,身为一个被保护的角色,是会感到痛苦的。莱昂时常忘记他是个男人,他既是个柔弱的安南人又是个男人。不过无妨,阮早为他放弃自己男性的这一层身份了,在法国情人面前,他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位脆弱如娇花的情妇。

他们穿着湿衣服从永隆的野外返回灯火辉煌的西贡上城区。回家后,女佣告诉先生说今天又收到一封巴黎寄来的信。

不要否认,每一种民族,生物要存活下去,总要有自相残杀。警察署放出极高的悬赏金,让他们自己人举报自己人,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统治者就爱好这样的自相残杀,节省了枪子弹药。

政治犯一下子多了起来,就好像雨后林子突然冒出来的蘑菇一样,不过刚好,拿这些人去当劳力,去修路筑坝。他们还可以为法国做贡献,善于利用,这是法国人的好点子。

阮很识相,他从来不会对政治敏感事件发表看法,或者表露情感好恶。

他仍旧在后怕,害怕今晚在泉园的时候那个白人冲他动手,这些白人的拳头可是很难挨的。他问他的情人,如果刚才那个人动了我,你会为我打架吗。莲说那是肯定会的,他会让那个畜生失去他的门牙和后槽牙,不到三十岁就戴上假牙。他一向最看不惯欺小凌弱的人。

他明白莱昂既可以为了他而出手相助某个被骚扰的越南女孩,也可以因为他的缘故而去射杀某个越盟革命党人。这一切仅仅因为他个人而已,不是他以前误认为的那样,白人少爷爱屋及乌,因为爱他进而爱他的民族和祖国。他们这些安南人,在莱昂眼里都一样。

白人少爷憎恶卑贱的安南人,却爱上了其中的一个。

彼时周边还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水稻田,蓝旗亚独自在黑夜行驶在水稻田间的土路上。莱昂说到了,其实这里已经算是永隆省的辖区了。

莱昂在水稻之中停下车,他问他,你想下去走走吗?

这里确实是永隆。从他看见那片不生长一棵树的平原起他就认出来了。永隆是一块被河流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土地,在永隆的四周有很多沉睡的海湾,这里到处都是冲积形成的土地,土地都是直接临河的。对于大城市里的殖民者来说,这是一块从外观上看不怎么成样子的土地,所以他们不会到这里来。西贡城内的欢庆日与这里无关,在永隆,毫无半点胜利的喧嚣。

莲告诉他,他又给他买了两杯樱桃酒。阮长松了一口气,却再也提不起兴趣了,今晚的这桩事故败坏了他的心情。他请求莲,他不想在舞会上继续待了,他想走。

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莱昂并不想立刻回家。莲问他那他们接下来去哪儿,他也说不上来他想去哪儿。

最后阮说,总之他不想待在热闹的地方。

“你法语说的不错。但是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穷白人嬉皮笑脸地说。

连那个无助的安南女孩心里也在想,为什么,从夜总会里走出来的向她伸出援手的不是一位强而有力的白人先生,而是一个与她同样身份的安南男人。他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只有当他的法国情人出现时,她的眼中才流露出获救的喜悦神色。

一位在总督府工作的,仪表堂堂,穿着黑色礼服的年轻长官走过来了,他还叫来了夜总会的保安。

在他的面前是一副经常在西贡大街上发生的场景,底层白人男子当街调戏街上行走的年轻女人,然后把那些颇有风韵的越南女孩拖进他们的汽车里,带走。

那个小混混开一辆雪铁龙汽车,经济型。他也许正想着今晚可以在夜总会门口捡一个醉酒的白人女子带回家去,莱昂是不屑于同这样的穷白人打交道的,但是他们有时也会到上城区的舞厅来。

这个穷白人虽然比莱昂要矮,却一样很强壮,他不敢直接用手去拉对方的胳膊,畏畏缩缩的。穷白人轻蔑地笑了,妈的。我差点儿以为你是个娘们儿。

公共苦役在街上洒水清洗血迹,门窗玻璃很快就换好了,下过一场热带暴雨血腥味就被冲掉了。妇女们可是被吓得不轻,好几天不肯出门,她们的沙龙也因此中止了一个星期。

当地村民烧了一座教堂,莱昂在早餐时从报纸看见新闻报道。莱昂少爷评论道:主事的神职人员全是些慈善家,从来没有欺压过交趾支那人民。莫名便成了愚民泄愤的靶子,这未免太过分。

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残臂的政治犯,还有政治犯那张满是污血却大义凛然的脸。咖啡便眼睁睁地斟到了杯子外面。

莱昂提出他再去吧台拿杯樱桃酒回来,他看得出阮挺喜欢喝这种饮料的。阮同意了,但等他端着两杯樱桃酒再回到卡座上时,却发现阮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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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越南男子的脸涨红了,但是他用一口标准的法语说:先生,您得放开这位小姐。

泉园举办的庆祝舞会是露天的,在充满然带风情的花园里搭上好几个白色小帐篷,舞池用中国小灯笼围起来,灯笼色泽鲜艳,上面写着汉字。侍者为到场的女士们准备了免费的白栀子花。

当他们坐在舞池边的沙发座上欣赏表演时,有个年轻的金发女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说先生,介意我喝掉您桌上的饮料吗。她朝莱昂抛了个媚眼,接着就毫不客气地举起了桌上的酒杯喝干了它。莱昂笑了,心情愉快,他并不觉得被冒犯,女孩用她艳丽的红唇迅速地亲了一下莱昂少爷的额头,便又被同伴拉回了舞池。

阮淡淡地笑着,他知道莱昂总是这样讨女人喜欢。

他觉得女人麻烦,连嘉尔曼这种洒脱直率的女人,一谈起恋爱,也变得麻烦磨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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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宣布投降了,从祖国传来喜讯。一时间整个西贡上城区沸腾了,这一仗打得着实艰难漫长,作为法兰西最富庶发达的殖民地,印度支那积极地、源源不断地输血给远在欧洲的祖国,这是令东方殖民地上的白人们倍感骄傲的事。在过去的战争进入至关重要大反攻阶段的一年间,西贡城内的夜总会每天都会举行慈善舞会,捐钱,或者物资。

不过经过这一起事件,他再也不敢放阮上街去了,连总督府那些快乐的约会也被莱昂少爷取消了。在永隆时他随便阮去街上逛,在西贡时他不敢了,他生怕有哪个人拉住阮,对他说亲爱的同胞,你为什么不思反抗呢。或者更坏,狂热的政治犯会直接在大街上枪毙他的情人,他知道这些疯子干得出这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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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尔曼在信里提出她想跟他结婚。

——这个法国人唯爱他一个。当他们在永隆的雨夜里搂抱在一起接吻的时候,安南情人突然分明了,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法国情人想回到永隆。他们都想回到永隆,他们都想回到那栋白色小洋楼里。此刻他们无比地怀念那栋不足一百坪的小洋楼,巴不得立刻就置身于小洋楼的卧室里,那间承载着他们恩爱记忆的卧室,然后做爱。此刻,他们被雨水浇湿的身体里正充沛着爱欲,他们向往着白色小洋楼,向往着做爱,简直欲火焚身。

他们在蓝旗亚的后座椅上笨拙地交合了。最终还是抱着遗憾,在小轿车里做爱了。

安南情人说,真可惜他们是在晚上来的。今晚会有一场大暴雨,他从夜晚的云里看出来的。

这对农民来说是坏事,还未来得及收割的水稻要遭殃了。他这样说,让法国情人伤感。

已经是十一月份了,法国是在1918年的冬季里取得战争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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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永隆去并不是天方夜谭的想法。其实永隆离西贡城并不远,开车的话两个小时,甚至用不上两个小时。

他喝过酒,在车上的时候就忍不住打瞌睡,也许他小睡了一会儿。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时他问莲,他们到永隆了吗?

莱昂和气地对那个流氓说:“先生,放这个可怜的姑娘回家去。舞厅里有很多印支舞女,都长得很漂亮,也乐意同先生们玩乐,您为什么不进来找她们呢?”

来吧,年轻的法国长官掏出一张钞票。我请您一杯马提尼酒,您看如何?

那是一百皮阿斯特,不光够买一杯酒,还足够买一夜春宵。穷白人拿了钱,放开了手里的安南婆娘,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夜总会。

他没有理会对方,继续说:先生,这位小姐在用本地话说她不想跟您走。

他主动站在女孩跟白人男子之间。心里却在焦虑着莱昂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里来替他解围。

如果莱昂来,或许连话都不用说一句就能镇吓住对方。

你怎么了?莱昂冷不防地发问,吓了他一跳。

莲笑了一下,说我不是说你。

白人少爷皱着眉头盯着白桌布上的那一块黑咖啡渍,说,你先去做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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