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寰被气的不轻,他放下怀里的晴望,瞪了秦霜一眼,道:“我只有一个外甥,旁人还不配这么叫我。”
秦霜闻言双肩一颤,很少见的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见弟弟的神色有些委屈,解天连忙贴近他耳边温声道:“别担心,待朕向舅舅解释清楚后,他会喜欢你的......”
解天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他不要怕后,便径直走到裴玉寰身前,撩起衣摆跪了下来。
“天儿给舅舅请安。”
舅舅.......?忽听得解天对裴玉寰的称呼,秦霜整个人彻底呆傻,接着他就被解天扯住衣袖,跪倒在裴玉寰面前。
“好了,你们快给我动手,到外面解决这个贱人,莫要吵到宝宝。”看小晴望安然入睡,裴玉寰当即换了副脸色,对家臣们下令道。
“属下遵命——”
家臣们听得命令,立即上前将秦霜围住。
“他、他在哪里......?雨霜他在哪里?”裴玉寰颤声问眼前的外甥,神情异常急迫。
解天轻捏着他的手,给他倒了杯茶后,才轻声道:“舅舅已经见过他了,他吃了很多苦,又被人骗,所以有时说起话来像只小刺猬,舅舅,你不要怪他。”
裴玉寰听得愣神,怔忡许久才抖着唇道:“你是说,宫里那个人,是我们家雨霜......?”
看着他,解天的面容忽然变得严肃:“舅舅,如果朕说,雨霜还活着,你.....信吗?”
忽听到小外甥的名字,裴玉寰愣了半刻。
“他、他在哪里?!”他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用激动的声音问道。
“是......”侍从连忙举着灯笼退到了一旁。
裴玉寰身居高位,不论是出门还是进宫,都会随身携带一众家臣和抬轿的侍从,因此走的极快,无奈之下,解天只好追出了宫,追到了国舅府。
“陛下不回后宫去夜夜笙歌,还跟着下官作甚?”裴玉寰内心有气,把外甥抛在脑后,拧着头往前走。
“嗯......”
“舅舅——舅舅您等等天儿.......”
就在两人说话的空隙,不远处的长廊里传来了解天的叫声。
皇宫外,微凉的晚风吹过,使府门前的红灯笼晃动了两下,跨进朱红色的高门,潺潺的泉流上坐落着琼楼玉阁,一弯月照进来,黯然飘渺、胜似仙境。
此处便是国舅府,除去皇宫,整个岭南最奢华森严的地方就在于此。
“祭祀大人,您当心脚下......”铺着鎏金色石板的小径上,侍从正提着灯笼,轻声提醒着身后的男人。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男人竟轻轻摇晃起婴孩幼小的身躯,温柔的安抚着他。
在他哄小婴孩时,几名家臣就像接受到统一的讯号,动也不动,好像生怕打搅了男人似的。
“嘘——乖.....小宝贝,哭什么,我是要打他,又不是打你,你哭什么?乖、乖.......”
若非病痛折磨,两人本该是举案齐眉、恩爱不离的眷侣,无奈造化弄人,就算裴玉寰倾举国之力救治爱妻,她还是没挺过次年的寒冬。
丧妻之痛未消,宫中又传来姐姐和先皇遇害的消息。
巨大的悲痛下,这让不到而立之年的裴玉寰一夜白发,性情大变。
“霜儿别怕,舅舅就是这个性子......朕会给他说清楚的。”解天连忙安慰着弟弟。
“嗯......皇兄不必担心我,你快去找舅舅吧。”
“好。”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笨狗拿开——!”被一只小狗崽拿捏住的裴玉寰又羞又窘,完全没了刚刚的气焰。
一旁的几名家臣见状,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萧二......!”瞧小胖狗咬住裴玉寰在地上打滚,秦霜赶忙冲萧二张开双手,有点哭笑不得道:“乖,别闹舅舅,快回来......”
解天自小是他看着长大的,姐姐和先皇遇害仙逝后,他就担下了抚养管教解天的重担,从小到大,他说东,解天便不敢往西,如今、如今他却为了一个外人忤逆自己......这叫裴玉寰如何能忍?
“好,好啊!你要讨打,我就先打你这个混账.....!”他抄起手边的茶壶就要开打。
“嗷汪——呜汪——!!”
“担待?天儿,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我今日一定要教训教训他.....!”
此刻他的话对裴玉寰来说就是火上浇油,返宫的一路上,他已经听过不少传言:说解天沉迷美色,夜夜留宿后宫,荒废朝政......
起初他当然不信,但眼下看到天儿对此人这般袒护,裴玉寰隐隐开始相信了。
“是——”
他话音一落,寝宫内就多出几道人影,这些人穿着与宫中太监相仿的衣物,却不似宦官那样画着妩媚的妆容,看上去更像是家臣。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随身带着家臣,又敢把他们带进宫来?
听着兄长温和的话语,秦霜内心稍安,便低着头不说话。
裴玉寰哪知道自个儿盼了多年的小外甥就在眼前?看到这俩人当着自己的面还敢咬耳朵,他只气不打一处来。
“舅舅,朕刚把霜儿接到宫里没几日,他若有冲撞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看舅舅的脸气成和头发一个色,解天急忙出声劝慰道。
“霜儿,快见过舅舅。”解天温声催促道。
秦霜猛然回过神,情不自禁的顺着兄长的话道:“舅舅.......”
凝视着眼前绣有流云滚边的紫色官服,他觉得有点恍惚,他突然明白,为何刚才与裴玉寰打照面时,他一点都不怕他,反倒觉得熟稔,原来对方就是他和解天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岭南的国舅。
“舅舅!舅舅,您怎么回来了?您回来怎么不通知朕.....朕也好派人去迎接。”
就在他们要动手之际,门外忽然响起解天急切的声音。
“陛下......”看到兄长急惶惶地走进来,再细细听了他的话,方才还在怼人的秦霜瞬间茫然了。
裴玉寰一向不大喜欢小孩子,但不知为何,瞅着胸前这哭唧唧的幼崽子,他内心会莫名生出一股亲切感,情不自禁的想要关怀他,守护他。
“哼哼......呐......”
在他的细声细语里,小晴望哼唧两声,又含住手指睡了过去。
“是,您抱的那个孩子,就是霜儿拼了性命生下的骨肉,是我们解家的血脉。”解天说着,猛然在裴玉寰身前跪倒,把找回秦霜、和弟弟在北梁经历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裴玉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泪人,只知道流泪,听到秦霜被人打断腿丢在大街上,他哭得两眼红肿,连喘气都变得困难。
“他很好。”解天赶忙握住他的手,拉他到前厅坐下来:“他生的和母后一样漂亮,又贵气,会射箭、下棋、写字作画,还精通医理,手特别特别巧......舅舅,你怎么哭了?”
话说一半,解天忽然察觉到舅舅哭了。
清透的白月里,裴玉寰银色的长发像雪,他的泪漱漱滚落,淌湿了一张秀美的面容,刚才还气势凛凛的人,因这点滴泪珠突然变得孱弱和妩媚。
“舅舅,你总得给天儿辩驳的机会......”知道裴玉寰的气还没消,解天立刻使出了打小就熟练的杀手锏,装起了可怜。
果然,听到他委屈的声音,裴玉寰停住脚步,回过头瞪着他。
“好呀,我倒要听听你想辩什么?”
官涟漪抬眼一瞧,正见解天追着裴玉寰往前厅的方向去。
“嗳?是国舅爷回来了,祭祀大人,是否要小的去通报......?”侍从立即问道。
“不必。”官涟漪抬手制止他,向前厅迈开了脚步:“本官自己过去便是。”
“嗯,国舅进宫多久了?”官涟漪漫不经心的问道。
他今日穿了件玄色衣袍,阴柔俊美的脸上未施脂粉,只在狭长的眼尾上点了朱砂,这使他原本邪肆的轮廓多出一丝霸气,有种蛊惑人心的诡谲之感。
“回祭祀大人的话,有几个时辰了......国舅爷每次回来,都要跟陛下长谈,您是知道的。”侍从躬着身回答道。
正因如此,舅舅对北梁恨到了骨子里,如让他知晓萧乾就在大牢里,就算男人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要送萧乾离开岭南,一瞬间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
兄弟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解天便赶忙去追人。
待寝宫恢复安宁后,秦霜转身回到床榻旁,抚摸着儿子圆嘟嘟的脸,心中既欢喜,又十分忧虑。
回家的路途上,他曾听兄长无数次提起舅舅,解天告诉他,舅舅早年随娘亲打仗时,曾捡到一个重病的女子,他对那女子一见钟情,就算全岭南的大夫都说她无药可医,裴玉寰仍把她带回府邸,悉心照料,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做药引,为其治病,又娶了她。
听见他的声音,萧二的小耳朵动了动,这才嗷嗷的回到他的怀抱。
“好......好啊,连只小畜生都和我过不去,解天,你以后别来认我!”眼见自己‘孤立无援’,裴玉寰恼羞成怒的撂下狠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寝宫。
“皇兄......我们该怎么办?”看着亲舅绝尘而去,秦霜难免有点担忧。
解天下意识闭上眼睛,却没等来挨砸的疼痛,睁开眼一看,萧二不知何时从床下钻了出来,嗷嗷呜呜的叫唤着,一口咬住舅舅的衣摆,要保护主人。
“啊.....!哪里来的笨狗.....快放开......!”裴玉寰被吓了一跳,当即哑声斥责道。
“嗷——哼!”萧二才不理会他,仍死咬着不松口,大有“你不放过霜霜,我就不放你”的架势。
“不成,舅舅,你若要打霜儿,就先打朕吧!”
解天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挨打,便挺身挡在了秦霜面前。
“天儿你.....!”裴玉寰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秦霜正思索着,窝在裴玉寰怀里的小晴望忽然嚎哭起来。
“嗷哇......呜呜、呜呐——”
“晴望——!”听到儿子的哭声,秦霜脸上闪过一丝急切,立刻站起身,生怕裴玉寰会伤到婴孩。

